五、建筑与室内设计
建筑学在学术界的地位忽低忽高。在封建时代,营造之类的事是匠人做的,谈不上地位,也出不了风头,不像今天,有些做建筑的人还有不少抛头露面的机会。然而,看看现实,仔细想想,现代建筑师的地位也高不到哪里去,讲求“以人为本”,哪个人掌控着项目,哪个人就有权利支配建筑设计过程。现实中,建筑师最怕那种懂一点建筑,讲求一点所谓建筑艺术那种人,若以他为“本”建筑师就苦了,一旦建筑师的工作延伸到了室内设计过程,恐怕仅仅是叫苦还不行,几乎得赔上半条命。在我们这个工业产品体系尚不完善,人治与法制还在无休无止讨论的社会环境里,这种现象很普遍。即便如此,我们仍然坚持建筑设计与室内设计本来就是一回事,不应分家。从罗马的圣彼得大教堂到柯布的朗香教堂,从中国的文人园子到赖特的“落泉山庄”这个“家”历来是分不了的。因此,无论有多少现实困难,我仍主张:建筑设计与室内设计合一。从学习的角度来讲,建筑学必须包含室内设计的内容。现在的所谓建筑设计,大多数是半成品,是没做完的建筑设计。这种设计状况是极有害的,而且搞二次设计更是劳民伤财。
关于建筑与室内设计的讨论牵涉到我们对室内设计的看法。为什么有些建筑师所绘的图干巴巴,不耐看?这是因为图中缺乏内部空间的设计,缺乏对细节的关注。密斯·凡·德罗成功在哪里?他所设计的简单的玻璃盒子,除了完成玻璃和钢的构造艺术体系以外,还创造了非常简洁动人的内部空间,甚至于每一件配置的家具都是十分完美的。还有迈克·格雷夫斯,他家里各种陈设都非常讲究。因此,好的建筑师不仅仅是做一个壳子,还必须把内部空间搞清楚,这样才能把建筑设计做完整。内部空间的小尺度大都在一至两米之间, 50cm 左右,处理不好小空间的建筑师是不称职的,是不能把事情做完的人。室内设计本身是建筑设计的延续。一个不良的设计,它的内部空间让人不舒服,而且使用非常不方便,这种内部空间对人是不关怀的,即使好看也毫无用处。这样的例子在我们身边可谓屡见不鲜。
我们从农村一块斑驳的毛主席语录墙,一个传统的门斗,到现代都市一个商场快餐店里那个会唱会扭的玩偶,可以看到现在的中国建筑的内部空间,除了有毛泽东时代印记和那古老的门斗代表的遗风之外,我们的室内空间和陈设已经是非常多元化了。多元化是一个生态学范畴的词语,生态环境本来就应该是多元化的。物种的多元化构成了我们今天彼此赖以生存的世界。而多元化反映到我国的设计现状,就是各种需求所带来的不同设计风格。即使是受外来生活方式的影响,滋生在中国的欧陆风也是可以理解的事,不必大惊小怪。室内设计本来就是个五花八门的事,变化多就是生活丰富性的表现。中国的室内设计与西方的室内设计有些区别。西洋的传统做法是要把建筑物刻画到底,恨不得把内部空间的六面体都干涉一下,而中国的室内设计只要把建筑框架做出来,它的内部空间就分隔清楚就了事。中国人好像对室内设计并不太当一回事,只是把尺寸标注了,骨架画好,就完事了。对中国人来说,室内空间陈设和装饰是一种情感的临时性存在,而建筑空间本身的合理性和它的坚固性、耐久性、构筑的经济性、趣味性和空间的层次才是所谓室内设计的核心。
杭州的张生记的大堂里摆了一个托着元宝的佛像,做生意就得招财进宝,这是象征主义的手法。一个民房内,当家具和陈设都拿走之后,室内设计的内容就几乎不复存在了。一个中堂里挂一幅钟馗,吊两个条幅,案桌上放钟、瓶、镜,取的就是“终生平静”的谐音,对中国人来说陈设是有寓意的,广大老百姓喜欢这些设计内容。中国人只作重点装饰,不像西方人搞得满屋子都是。例如,中国北方民居的大门,北京的小胡同,虽然并不富有,但从没放过木结构之间的尺度比例关系,以及重点的细部描述。中国人除了把家具字画古董作为可移动性的装饰以外,往往把精力都放在梁头、门头、照壁、窗口等基本构件上。贝聿铭设计的香山饭店是一个很聪明的有继承性的例子。他的饭店空间是西洋的,院落是苏州的,门头是北京的。运用了大量典型的中国建筑符号。我们必须懂得一个道理:那些符号化的东西有它的可读性,起码有着明确的识别性。做室内设计,并不在乎内部空间有多少东西,而是要把构件的典型性与内部空间的尺度的人情味表达出来,这些便构成了中国建筑语言的基本元素。庭院里一个门帘,几个酒瓶,几盆花随意的摆放都是充满生活气息的表述,都能感动人。其实,很多典型的建筑型制与成熟的构件的重复,便构成了中国人熟悉的内部空间,而这种空间关系是不用设计者去过多操心的,唯一让设计师操心的是建筑与园林的关系或者说与户外空间的关系。总而言之,框架是不变的,构件是不变的,空间是不变的,功能却是可变的,室内的气氛也是不同的。西方人密斯和康似乎也信守这个原则。但是,如同英文语法一样,有一条规则,便有一条例外。如何在不变中求变还有一些小动作要做。许多室内空间可能变成一种精神寄托的场所,但不一定是**。供奉观音,确保自己早添贵子、保佑家人健康平安;供奉关帝保佑生意兴旺,逢凶化吉。还有那砖雕上的耗子(粮食多才养得起耗子)以象征着财富,跟观音一样也是一种祈福。中国的宗氏祠堂是整个氏族祭祀先人或奖惩后人的地方。祠堂门槛的高低变化,暗示着归来后人的学识的多少、官爵的高低,以鼓励本族子弟刻苦上进。虽说这有着深刻的封建文化色彩,在今天看来,依然有很多让人感悟的地方。中国建筑的梁架结构、石阶门槛和基本家具的体态关系已经决定了内部空间关系,此间,只需要根据场景要求、行为需要、布置家私、点缀陈设即可,室内设计的气氛往往依托于房屋本体。因此,室内空间可以是一个寄托感情的地方,也可以改成一个从事教育的地方或者一个表达自己信念的场所。这里,所谓室内设计的内容是框架结构的进一步延伸,是重点部位的建筑装修,不过如此而已。那些描绘日常生活场景的木雕是把建筑构件的美化作为建筑本身来做,可以说,建筑等于装修,装修等于建筑。所要强调的是:中国的室内设计重点不在于空间安排(因为型制已经确定了),而在于它的家具组合,自然生活体系的完整性表现。在那些摆放着 " 终生平静 " 的堂屋,摆上一张案桌,那么,一个多功能厅就出现了。它可以作为餐厅或起居室,室内空间内容是那些瓷器、亮瓦、栏杆、夹层,不同的时期在墙上贴(挂)不同的东西,只是结构不变、型制不变。我们看到一些富有家庭,陈设的是名人字画、价值连城的古董,但是,由于自古以来战乱不断,古董字画随时往包袱里一裹,即所谓打点金银细软,便可一走了之。因此,中国人的装修不少是临时性的,随时可以一搬就走。中国特色的室内设计似乎是随时准备溜掉流动家私,”拿了就走”。仔细想想,这也蛮有道理,既省心又省事。
如果想以低造价实现特别的设计构想,内部空间一定要干净,内外空间的交接处要处理得当,材料的变化、细部的比例尺度也要讲究,确实要贯穿”拿了就走”的原则。显然,在纯净的建筑空间中摆些有意味的小玩意,也可以体现设计师的文化修养。我以为:设计师要有点特别的情趣、情调,要心细手巧,甚至要找一点自己特别的爱好和乐趣。其实,陈设很是能体现设计师的意愿、生活情趣、以及特定场所的行为秩序。学会”拿了就走”的设计原则,学会陈设,学会把建筑与室内设计结合在一起来考虑我们这个设计职业就会变得有意思了。
这一讲的核心内容正是提倡大家既要向本色的中国建筑文化借鉴,又要像赖特、密斯等历代现代成功的建筑巨匠学习,把建筑设计进行到底,而不要半途而废。世界上不存在唯建筑的建筑壳子设计,室内设计本来就是建筑设计的延伸。作为一个建筑师不懂室内设计,不把建筑设计延伸下去是不负责任的。实际一点的建筑师正是那些能仔细地将建筑设计深入到室内空间细节中去劳作者。
现在,我们的建筑师依赖室内设计师来完成内部空间,而室内设计师依赖建筑师来提供不得已的工作条件,大家有时都忘却了内外空间依存关系,过渡性问题没有人来认真衔接。建筑师对内部空间缺乏细腻的考虑,室内设计师又由于种种局限而无力干预。所以,当代建筑容易出现貌合神离、不伦不类的作品。当然,中西结合也是现代多元化设计面貌的一种表现。然而,现在的很多“豪华”的装修都非常的商业化地“糙”,怎么便宜,怎么快,怎么来。这也是个不彻底的商业折衷主义做法。回头看看二三十年代上海老房子,跟现在五星级比也毫不逊色。当时的设计师将舶来品与中国的东西结合得很好,有的也是韵味十足,内外装修,特别是那些清水墙、铁花以及马赛克手工艺也十分精良。在当时中国的物质条件下,能这样造房子是不简单的。可以肯定地讲:当时的工匠们是踏踏实实的,尊重自己的职业的,是把事情能做到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