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
九十年来,广西大学栉风沐雨、筚路蓝缕,弦歌不辍,薪火相传,西大今日的办学成就建立在无数先贤呕心沥血砌就的基业之上。在我校建校90周年之际,特推出“历史名人在西大”系列推送,介绍不同时期对西大发展做出过突出贡献的代表性人物,展现了不同历史阶段的教育者为西大发展进步所作的艰难探索。
第
11
篇
汪振儒:我国树木生理学的奠基者
爱好植物,留学美国却读了林学
从小就对植物感兴趣,并立志做一个植物学家,可惜阴差阳错,却改学了林木专业,最终成为我国著名林业教育家、植物学家、树木生理学的开拓者和奠基人,他就是曾任广西大学农学院院长的汪振儒教授。
汪振儒,曾用名汪燕杰,笔名丁乙,祖籍广西桂林,1908 年出生于北京一个书香门第。他的父亲汪鸾翔,是清朝的举人,精于自然科学,长期从事动、植物学教科书的审定工作。二十世纪三十年代曾任溥仪(即清末宣统皇帝)的家庭教师。但汪振儒对于林业的感情并不是与生俱来的,他从父亲身上继承了对绿色世界的热爱和向往,受家庭的影响,从小耳濡目染,对动、植物非常感兴趣。
汪振儒在北京师范大学附属中学读书时,在生物课教师的指导下曾为校园中的树木花草编制了植物名录,并协助任课教师绘制了一些生理卫生课的教学挂图,受到师生们的好评。1925年中学毕业后,他考取了清华大学生物系。第二年,也就是1926年3月18日,汪振儒参加了李大钊领导的北京学生集会,强烈谴责帝国主义炮击大沽口的罪行,师生们先在天安门前集会,后又移至铁狮子胡同段祺瑞执政府前,段祺瑞部下竟然下令开枪镇压游行学生,当场打死四十七人,打伤一百五十余人,制造了历史上有名的“三·一八”惨案。(有史书说段祺瑞当时并不知情,得知政府卫队打死徒手请愿的学生后,匆忙赶到现场,面对死去的学生与市民,长跪半日不起。他次日即向国会辞职,并从此终生吃素,以示忏悔) 当时年仅十九岁的汪振儒也左腿中弹受伤,住在协和医院几个月后才痊愈出院。 就是因为此伤,使得他肌肉萎缩,造成两腿粗细不一。
两年后,因慕中国著名的植物学家钱崇澎、钟心煊教授和动物学家秉志之名,转入厦门大学生物系学习。1928年又回到清华大学生物系,次年毕业,获理学士学位,毕业后先后到南京中国科学院、清华大学任职。
汪振儒一生的教学生涯,似乎与植物学结缘了。1933年9月,二十五岁的汪振儒应广西大学校长马君武之邀,到设在梧州的西大理学院生物系作讲师,讲授植物学、植物形态学及植物分类学等课程,并为农学院开设过植物生理学课。除了教学外,他先后发表了《研究广西植物刍议》《藻类研究历史》等多篇文章, 并带领学生跋涉大瑶山区,采集标本,为以后的学习、教学与科研打下了初步的基础。如果按照这个路子走下去,他在植物学研究方面将前途无量,可惜一个意外的插曲,使他改学了另外一个专业。
当时广西大学校长马君武励精图治,以“保卫中华,振兴广西”为宗旨,把办好广西大学视为他一生中最重要的事业,他一方面在全国各地为广西大学聘请很多名流学者到校任教;另一方面注意培养青年才俊,学校规定,在西大教学且优秀的助教,可以由学校出资,保送去国外留学,学成回归学校,以期培养建设广西的教育人才。1933年,第一批派往国外留学的就有后来著名的物理学家郑建宣与杭维翰。两年后派出的第二批往美国留学的助教,汪振儒就名列其中。但是这一年广西省政府下文,学校无权保送留学生,所有留学人员必须经省政府考试,应考合格者才可公费留学,而留学所学专业由省政府统一安排。汪振儒应考合格,出国之际,省政府让他学的不是植物学,却是林业专业——这也许是省政府出于培养广西实用人才的考虑吧。
这个小小的人生插曲,让一个一心想学植物学、生物学专业的年轻教师,后 来改行从事林业方面的教学和研究!
1935年9月,他进入美国康奈尔大学林业系,谁知越学越感到林业的重要, 而且越学越喜欢这门学科,从此算是与林业结下不解之缘。在导师 J.N. 斯佩斯教授指导下,他仅用不足一年的时间,就完成了《1935年采收树木种子发芽检定的一些成果》论文,获得理学硕士学位。后来又转入美国北卡罗来纳州杜克大学林学院,从事森林生态学研究,1939年6月,他撰写完成《某些立地因子与幼 龄火矩松人工林之间相互影响的研究》论文,获得哲学博士学位。
他的这项研究是早期应用生物统计(多元回归)方法分析环境因子作用的尝试之一,因此颇受导师的赞扬。尽管导师再三挽留,但他还是在1939年7月毅然回到祖国。按照当初留学时签订的合同,他被马君武校长聘为国立广西大学农学院森林系教授。此前,陈焕镛、张肇骞先后任西大植物所所长,陈、张辞职后,汪振儒兼广西大学植物研究所主任。1941年8月,校长高阳聘汪振儒为森林系主任。1943年8月,汪振儒被聘为农学院院长,直到1944年9月广西大学迁到贵州的榕江后,他才辞去院长职务。但是到了1946年,汪振儒又复任院长。
受命于危难之际
早在1937年9月,广西大学已从梧州迁到桂林,文、法、理、工学院在桂林的良丰,而农学院从梧州迁往柳州郊区的沙塘。
沙塘位于柳州的北部,离柳州市区不到二十公里。当时,教师居住条件很差,多租住在沙塘民房内,汪厥明、刘伯文、易希陶教授的妻子都是日本籍的, 也无法照顾。1941年以后,纸币越来越贬值,教职工主要靠米贴来维持最低生活水平。当时一个教授的实际收入(虽然名义上数百元,远高于行政官员),还不及银行、企业中的一个普通杂工……刘同圻教授家庭人口多,入不敷出,长期以粥代饭;王履和教授患慢性病,由于缺医少药,不幸在疏散途中与世长辞。部分教职员租地购肥栽植西瓜、椰菜、洋葱等,获取微薄的收入,以贴补家用。个别双职工的家庭,妻子的全部收入还不足以雇保姆,她们便只好辞职回家抚育孩子、处理家务。学生生活更是艰苦,特别是从沦陷区来的学生,经济来源断绝,仅靠公费或工读来维持生活……
但是,当时柳州的沙塘又是它历史上最为辉煌的时期。
图为当时农学院沙塘研究室
早先广西就在柳州市的羊角山(今大龙潭)设有广西农林示范区和广西农事试验场,是当时广西最完善的农林科学研究中心,但因地处低洼,1935年8月山洪暴发,农场被淹,损失惨重。是年冬广西省府令试验场从羊角山迁往沙塘。后来抗战爆发,由于日军南侵,国民政府西迁,柳州即是交通枢纽之一,战时相对隐蔽,并有较好的农业技术基础。因此,抗战时期沙塘兼有两重“身份”:既是中国的农事试验中心,又是一个巨大的避难所。
图为当时的住宅楼
说是中国的农事试验中心,因为国民政府中央农业实验所从柳州羊角山迁来,又在沙塘设立各系联合办公室,与广西农事试验场合署办公,算是两块牌子,一套人马。下设稻作、麦作、杂粮、病虫害、森林、土肥五个系。由于该所科研在国内行业中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于是,战时其他同行便纷纷聚集而来。一时间,不仅广西省政府直属的主要农业科研、教学、生产试验都集中于沙塘一 处,而且当时国内农业科研机构、农科研究人员,也几乎都集中在柳州沙塘。而主要单位则是中央农业实验所广西站、广西农事场及广西大学,三家单位系统业务不一,而目标统一,彼此间工作联系密切,人力、财力得以充分利用,因此力量颇为雄厚。当时来沙塘考察、视察的军政要员中,就有济深、李宗仁、白崇禧、黄旭初、林孔湘、雷沛鸿等。沙塘也引起了外国专家的兴趣。1944年5月,美国水土保持专家寿哈特博士来柳州调查地质、土壤、农林气候情况;同年7月,英国科学家、著名学者李约瑟博士到沙塘考察,利查逊博士也曾到此讲学。
1945年,金陵大学(后并入南京大学)校刊载文,称沙塘“是中国战时后方仅存的农业试验中心”,并冠以“农都”之称。
说广西大学农学院在沙塘是最辉煌的时期,是指在这里人才最为突出。二十世纪七八十年代,我国内地、香港、台湾地区的农业部门最高长官,都是广西大学农学院毕业,且同为农学院沙塘时期的学生。他们是中国农业部部长何康、中国台湾农复会主任李崇道(李政道之兄)、中国香港农牧渔业处处长黄诚达(也 有书作“黄成达”)。其中何康与李崇道1941年同时入学,并同住404宿舍,为上下铺,黄诚达则是1943年考入西大农院。二十世纪八十年代,黄诚达邀何、李赴香港聚会,三位同学紧紧拥抱,互道衷情。据香港媒体报道称,那次聚会,是1949年以后国共两党最高级别官员的见面与对话。一时被传为佳话。
抗战时期,广西大学面向全国招生。广东籍学生林密1941年秋考取了广西大学农学院森林系,与何康、李崇道同住 404 宿舍。他对汪振儒教授印象很深。当时,林密已在广东加入地下党,按照上级的指示,他在校广交朋友,其中有不少进步师生,院长汪振儒和他的关系很好。他的同乡、农学院畜牧系学生李岗回忆说: “我们读书时,汪教授是广西大学农学院院长、森林系主任。林密以森林系学生身份,敬师、爱师、识师,师生关系很好。汪老师后来极力支持进步运动,林密是有贡献的。我因为林密的关系,不因生疏缘故,见面也敢向汪院长放胆陈述许多重要事情”。数十年后,李岗还有文章称“汪老师现九十多岁,解放后一直在北京任教,是一位很受尊敬的学者、长者”。
广西大学农学院院长汪振 儒(中)与学生陈德昭(左)、 林密(右)合影
林密的爱人陈希有文章写道:“汪院长是一位进步人士,是受人尊敬的老专家。他把林密当作得意门生。林密大学毕业后,是汪院长介绍他到广西农业试验场工作的。解放后汪振儒是北京林学院知名教授,林密和他来往密切。”
2012年4月1日下午,八十八岁的何康离校后第五次回到沙塘,曾激动地说:“要说我做农业有一定的专业知识,底子就是在沙塘求学时打下的……当年的条件很艰苦,夜里我们经常烧桐油灯看书,一早起来一个个鼻孔都是黑黑的。”在沙塘农都博物馆,何康久久凝视着那些师友的照片,多年过去,他仍然一一记得他们的名字,记得出各人所教科目。他追思过去,曾感慨地自问:“为什么现在的大学这么多高楼大厦,却培养不出高端人才?当年小小的沙塘,却出了三个农业‘部长’。这是偶然现象吗?不是。当时我们学校是中国农业科教的中心,人才济济,教学水平在全国一流。有如此良好的教学环境,加上我们对知识报国的渴望,人才辈出可谓势在必然。”
对于当时的学习风气,当年的学子多有回忆。
我国著名的女园林专家、上海市绿化委副主任程绪珂,在接受采访时,问及沙塘农院什么给她留下最深印象时,答道:“空气好!”即学术氛围好。
江西籍学子范垂琳,后来被美国传记学会授予“世界先导学者”和“世界公民”,并授予他美国荣誉勋章,2004 年入选英国剑桥国际名人中心“终生成就奖” 全球一百人之一。他是1943年考入广西大学农学院的。他记得农学院与广西农事试验场在柳州市郊区拥有大片田地,有不少的农业权威和著名教授,教学与科研相结合,学风浓郁的课堂与纯粹的科研实验环境交相辉映,浸润着朴实恬静的沙塘。令他印象最深的是农学院的绝大多数同学吃罢晚饭后就席地而坐,排队在图书馆楼下等着争抢楼上阅读参考书的座位。大家在汽油灯下一片肃静,只闻呼气声。他感叹“如今,时过境迁,攸逾六十个春秋,故人相晤,忆叙往事情景,无不赞叹那个时期西大浓郁的教学风气,至今历历在目”。
当时,农学院在各系分设各种研究室。农学系有食用作物、特用作物、细胞遗传、昆虫、土壤及肥料、植物病理等研究室,还有农业化学室、园艺试验室、 园艺加工试验室等;林学系则有树木学、造林学、森林经理及测量、森林利用及林产制造、林政学等研究室,研究室均备有大量各种植物标本及相应的仪器设备等;畜牧兽医学系则有动物学、细菌、解剖、生物化学、病理、畜牧等研究室,还有一家畜牧兽医院,备有各种动物标本、模型。此外,还有牧场三百五十亩,牛、羊、猪及家禽等一批。
在柳州的沙塘,广西大学农学院十分注重社会调查,反映当地的社会、经济状况,尤其是反映最底层劳苦大众的呼声和要求。友人蒋耀强先生近日馈赠一张1944年4月19日的《广西日报》复印件,虽然七十多年过去,但我们今天读这篇文章,字里行间,仍然可见广西大学师生们在社会调查中,秉笔直书,实话实说,体现他们敢为国家、为人民的“担当精神”。
农学院的文艺氛围也很是活跃。几个单位常在一起举行联欢晚会,苦中作乐,自有一番乐趣。1941年秋,学院进步学生创办了“西农剧社”(广西大学农学院戏剧社的简称),颇为活跃,以黄明为社长、唐天培为导演,于除夕之夜出《流寇队长》一剧。这是沙塘第一次上演多幕剧,该剧上演后得到师生和群众的鼓励赞扬,轰动整个沙塘。继而,他们又先后排练了《面子问题》《原野》《长 夜行》等进步话剧,宣传抗日救国。1942年春,又排演《沉渊》三幕剧,演出的阵营中,就有当年的学生、后来的农业部长何康。是年三、四月间,“西农剧社” 在桂林金城剧院演出《沉渊》,为“西大农学院”号滑翔机义演筹款。他们在桂林期间,得到了广西艺术馆馆长欧阳予倩的帮助及该馆人员的具体指导,演出效果比以前更臻完善。同时,“大家唱”歌咏队在沙塘成立,为师生和当地群众演出, 有一年还特邀我国著名小提琴家马思聪先生来演出。
在沙塘期间,农学院部分教授曾发生集体告假事件。从这件教师间的纠纷中,可以看出汪振儒院长在师生中的良好印象。
事件起因是由于广西省政府招收官费留美学生,其中农、林、畜牧方面的试题,委托汪振儒找萧辅、郑庚和汪本人分别命题,此事被几位教授误解。1944年1月6日晚间,熊襄龙等教授到汪院长处谈及此事,汪院长认为省府委托他私人办的事,没必要将试题公开或事先邀请有关专家、教授审议。言辞之间,不免有过火之处。在座教授认为无故受辱,第二天便贴出集体请假的通告。同学见后,不禁哗然。多数人认为汪院长在农学院对学生比较开明,他在上任后曾公开提出:“我不管人,人人自管;不能自管,绝对不管”。他说到做到,反映良好。于是同学们公推林宏元起草两封信,一封给李运华校长要求挽留汪院长,一封给汪院长要求他打消辞意。当时绝大部分同学签名。双方到良丰校本部拜访李运华校长,报告事情经过。李校长知道后加以安慰,经调解,在尊师重道、和衷共济的原则下,事情获圆满解决。汪院长回沙塘的当晚,受到许多同学自发性的热烈欢迎,学院随即复课。此事也见汪振儒教授深受师生爱戴。
广西大学农学院合唱团
而今,广西大学在柳州沙塘的旧址有三处,分别位于柳州市农业科学研究所、 广西生态工程职业技术学院、柳州师范高等专科学校内。这些反映当年沙塘农事 盛况的旧址,弥足珍贵。在柳州市农业科学研究所里,至今还保存着建于1939年的广西大学农学院研究室,有当时白鹏飞校长亲笔题字的石碑。
白鹏飞校长1939年为农学院沙塘研究室亲笔题字的石碑
迁校榕江仍不忘开讲座
西大曾迁到贵州的榕江,这一段校史艰辛无比,应值得西大师生永远铭记, 传之于后。
1944年夏,日寇为了打通与东南亚联系的通道而南侵,前方战事吃紧。6月,长沙失守,衡阳告急,桂林岌岌可危,学校师生处于不安定状态中,尤其是敌占区的学生,纷纷要求发给路费回乡,学校决定疏散学生,能回乡的回乡,能投亲靠友的则投亲靠友。9月8日,桂林市政府下达紧急疏散令,西大良丰校本部师生兵分两路,一路沿湘桂铁路乘火车南下,抵柳州后教职员工由校方雇船赴融县(今融水、融安),学生则由校方发给津贴步行前往;另一路多为教职员因家眷及行李关系,于13日取道永福的罗锦,经百寿、长安(今属融安县)历时七天到融县。同时到融县的,还有农学院师生及公物等计一百二十八箱,教具家具一百二十二件,零星公物三十七件。学校计划在融县复课。
农学院在柳州沙塘,由于准备工作做得早,8月14日,就将图书、仪器 一百二十箱运至黔桂铁路新圩站转运南丹。随着战火的延伸,柳州被日寇占领,中国“农都”的鼎盛时代宣告结束,柳州沙塘的黄金时代也一去不复返。
10月,广西大学准备在融县复课,并已定16日上课,岂料柳州告急,教育部电示续迁宜山(今河池市宜州区)。经教职员会议讨论,认为宜山逼近前线,且为兵家必争之地,不可久留,于是决定迁往贵州的榕江。
由融县到榕江可通水、陆两路。水路因逆水而上,滩多水浅,小型木船不能负重,有的小船只能容一户之家。当时校长李运华不在,总务长张先辰就安排先将学校的教具等公物器具,分散装船运至榕江,大宗物件则就地隐藏留人看守。 人员则分两路,女生及老、弱、病者乘船,其余步行走陆路。
男生们分作三个大队,一路披星戴月。陆路并不能通车,就是从河谷两岸沿江而上,盘山越谷、上岭下坡,时而石级台阶,时而泥泞的烂泥路,道路一边靠崖,一边临江,行人走路得十分小心。当时山涧窄路,更有强盗出没,由于打前站的一个小职员经验不足,钱财外露,后被土匪抢去队伍一天的伙食费。校方见他私人的财产也被洗劫一空,便不好怪罪。有体育系老师王健,在路上遇到土匪,一家五口东西被抢,就连随身衣服也被剥下,夫人达九如是西大幼儿园的老师,只好找一床破棉絮,用草绳绑在身上遮羞,真让人惨不忍睹。逃难路上,可谓又惊又险,大家匆匆如丧家之狗,慌慌似漏网之鱼,精疲力竭,苦不堪言。
一路上山高水远,学生只好卖了毯子、衣服及书籍,轻装前行,备尝艰辛, 但广西大学师生们互助共勉,于11月28日全部平安抵达贵州的榕江。更难以置信的还有一队特殊“难民”:农学院做教学实验的牛羊数十头,也健步长途,尾随而至。
榕江地处黔东南,与广西相邻,四面高山环绕,都柳河蜿蜒流过城南。因榕 江倚三江汇合之处,拥有水路交通之便利,是古时黔桂交通枢纽,俗称“古洲”,榕江还是一座历史古城,是当时黔东南的重要商埠,也是江南八百州之一,地处云贵高原向广西丘陵过渡的边缘地带,地势相对高度较大,自然风光秀美,山峦重叠青翠,河谷深切,河流落差大,滩多水急。
西迁榕江时期是广西大学最艰苦的岁月。其中生活和学习十分艰难。区昭宪先生的文章写道:
四姐妹身处丧家、流浪、穷困之境,有时食无米,学校借当地小学教室打地铺、上课。吃饭很可怜,饭里有沙石,菜是一盘煮黄豆,十人 一桌,一人一瓢就没有了。冬时少衣穿,中秋节苦中作乐,其中令身历者终生难忘。
当时学生以榕江临时性的大统仓作宿舍和学习。榕江的月光下, 同学们团团席地而坐,没有欢笑,忧己忧国,谁都没心思。因为疏散时 正值暑假,有香港澳门学生,有更远的南洋学生,都无家可归。面对着皎洁的月亮,思念起了亲人和家乡。晚会上有印尼华侨学生唱了印尼民歌,委婉凄怆,催人泪下。
有老师任中敏先生(1897—1991)组织了一场临时家庭生活场景活动:围上一间草皮房子,前后开两个门,里面点上灯,摆上桌子、椅子和床等家具,像一个“家”。先生扮成家长,学生们排队而入,让每一个学生享受着“家”的温暖。先生仁爱地安抚每一个学生,并分发一个小饼,然后是下一位同学轮着进“家”来。“今夜月明人尽望,不知秋思落谁家?”师长这样细心照料,对流浪的同学们来说,穿越了苦难,得到了宽慰。
当地有句谚语:“榕江三条江,不打摆子就生疮。”打摆子就是疟疾。由于缺吃少穿,阳京兰不幸患上了疟疾,浑身饥冷,四下求医。打摆子的同学很多,兵荒马乱,在逃难时能有几个带有蚊帐的?和所有逃难的学生一样惨,逃难时丢弃了不少东西。
冬天,榕江下了一场小雪,四姐妹难得高兴地餐聚在一起,聊得过瘾,烤火过冬,用几毛钱从农民家里买的煮花生,是唯一的大餐。
在榕江,广西大学借用部分会馆及公房作临时校舍,如教室分设于县救济院、两湖会馆、江西会馆、贵州会馆、榕江中学等处;女生宿舍借榕江中学一大建筑改成,男生宿舍则借用国立贵州师范学院前学生宿舍;图书馆设于四川会馆左廊楼上;农学系及化学、矿冶系等实验室设于四川会馆香祠和两湖会馆香祠;农学院之农场、牧场,设于附近的五榕山;兽医院及苗圃则借贵州师范学院数亩菜园改用;运动场与贵州师范学院共用;教职员都租赁民房居住,人多房少,拥挤不堪,生活与工作条件极为艰苦。即使如此,教室仍不够用,师生们常常利用教授租住民房的堂屋作临时课堂。晴天,师生们也在榕树脚下或院坝内露天讲课,可见当时办学条件之苦。
榕江地方偏僻,加上战时物资短缺,信息闭塞,就连当时的报纸也是要一个月后才能送到,师生们纵然节衣缩食,亦仅能维持最低生活水平。绝大部分的学生已断绝经济来源,靠公费伙食勉为充饥。但师生们仍能保持团结友爱的精神,以严谨的治学态度,浓厚的学术风气,在艰难困苦之中坚持教学与学习。其中汪振儒院长租住在城郊农户家中,由于榕江物质匮乏,生活十分艰苦,但他克服教学、科研与生活上的种种困难和压力,坚持工作,不仅坚持每周开展一次深受当地民众欢迎的农业科技知识讲座,还对广西大学植物研究所历年所采集的植物标本,进行逐一整理和鉴定,撰写完成《广西种子植物名录》。名录中所载的标本,有的已为著名的植物学家陈焕镛、张肇骞鉴定,对未鉴定的,汪振儒予以鉴定。 1940 年至 1941年,该书曾在《广西农业》连载了一至三部分,自第四部分起, 邀钟济新、陈立卿参加,1942年连载至第九部分,后因战乱而未继续。即便如此,《广西种子植物名录》还是1949年前记载广西植物最为丰富的书籍。其中包含内容有植物名、学名、采集地点、采集时间、采集人、采集号、生境等项内容。
广西大学在榕江将近一年,师生们给当地百姓带去了先进的农业生产技术及 科技文化艺术等,使得原本落后的榕江后来发展很快。2008年春,广西大学组织了“重走西大搬迁路”活动,师生重访贵州的榕江。据当地百姓介绍,广西大学迁榕近一年,为榕江当地做出了巨大贡献:一是促进榕江教育事业的发展。广西大学一来,从幼儿园到大学,榕江县城就全有了,提高了榕江的办学层次;二是给榕江带来了新观念、新思想和新技术。他们印象最深的是农业技术,当时每周一次的农业科学知识讲座,传播了大量农业科学知识,受到当地群众的热烈欢迎。尤其是汪振儒传授番茄种植技术,使榕江老百姓第一次见识了这种外国蔬菜。
现在,榕江当年的建筑大部分都已不复存在了。几大会馆只有两湖会馆保护较好,当年的大操场也一分为三:一边建了体育训练中心,一边是篮球场,另一边是草地。在榕树脚下露天讲课的那个地方,只有当年的两棵大榕树依然风采依旧,见证着这段历史。
伸张正义,支持学生民主要求
西大在贵州榕江,于1945年夏发动一场斗争十分激烈的政治运动,也把埋头做学问的汪振儒牵涉进去了。他拍案而起,揭露事情的真相,支持学生的正义行动。
榕江地处偏远,但并不是与世隔绝。随着广西大学在榕江安顿后不久,便与西南后方发生了联系,重庆的中共《新华日报》及各校的宣传品,也通过种种伪装寄到西大。此时,国共两党之争也愈来愈激烈。1945年4月,中共七大在延安召开,毛泽东在大会上做了题为“论联合政府”的政治报告,朱德做“论解放区战场”的报告。会议发出“改组国民党一党独裁专政,成立民主联合政府”的号召, 为国人指出了前进的方向。
中国的大学生天生就与时代共同呼吸,共命运。延安中共的会议刚结束,远隔数千公里之外的榕江就有了反响:在西大学生宿舍门口的壁报栏上,不久就连续贴出迁在贵州湄潭的浙江大学、昆明西南联大等高校寄来赞成改组政府的宣言。这在全校立即引起轰动:同学中自然分成两派,进步的同学拥护毛泽东提出的主张,而以国民党三青团骨干为主的另一派,则反对“论联合政府”。一时大小字报贴满了学校宿舍四周的围墙。
但是,学校斗争的政治环境十分恶劣:校学系代表联合会、学生会,早已被学校下令解散,一方面进步力量人少势孤,西大学生从疏散前一千多人,迁到榕江只有无处可去的学生、刚入校的新生,才四百八十多人;另一方面,周边聚集很多从桂林、柳州一起撤来的军警特务人员,他们伙同校内的势力,极力干扰学生正义行动,并在短短的时间内,就制造各种恐怖事件及其他各种谣传:
如到了榕江后,在校外就发生了树梢高挂人头示众的事。熊永深先生曾对此事有文章写道:
到了榕江后,见到过一件只能在旧小说中才能见到的事。一天,在 小小的榕江城门洞旁边,挂了一个小木笼子,里面赫然是一颗脑袋,血迹模糊,死者眼都没全闭上。旁边有一张布告,说是悍匪林某拒捕,被 当场处死,悬首示众,以儆效尤云云。西大学生特别是女生,哪见过这种场景,有好多人不敢去看,看了的又有好多人吃不下饭。
笼子里的人头是否真是土匪?是国民党政府真心保护学校安全而杀鸡儆猴,还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意在震慑“捣乱”的学生?这些问题不得而知。但学校正式上课不久,原来不见踪影的校长李运华,从成都赶来接手。传言那令学生讨厌的庶务主任、三青团干事长也要卷土重来。当初身负搬迁重任、主持迁校的总务长张先辰,感到已完成迁校的使命,并担心那庶务主任回来打击报复,便辞去总务长职务,举家前往成都,到四川大学任经济系教授去了。又有传言说校内有七名学生已被列入黑名单拟做逮捕。但是,进步学生没有退缩,决定在5月25日召开学生民主大会,发表民主宣言,响应七大提出的任务:“团结全国人民,挽救时局危机,准备反攻,彻底打败和消灭日本侵略者,建立独立、自由、民主、统一和富强的新中国。”
西大学生曾于榕江两湖会馆集会,要求民主自由
5月25日,西大四百多名进步学生不顾国民党军警的威胁,在榕江县两湖会馆如期召开“西大学生民主大会”,通过了《广西大学全体学生民主宣言》,并要求解决学生福利问题。
西大进步学生在榕江宣传延安的声音,当时被视为洪水猛兽。作为一校之长李运华,为了推脱干系,竟以西大全体教授的名义,贴出了一个与西大学生民主大会针锋相对的声明。声明发表后,引起了广大教授的强烈不满,首先就惹恼了汪振儒院长。
汪振儒教授见李运华盗用全体教授的名义,歪曲事实,便在校内贴出声明,表明自己的立场,指出李校长这份声明是违背民意,是盗用教授的名义,压制民主。他在声明中公开支持学生的民主要求。汪教授的声明贴出后,得到广大教授的热烈响应。
当时,学生的食米在当地县政府手中,他们任意抬高米价,使得学生和家属吃不上饭。石兆棠在油印报上发表文章,揭露当地政府抬高米价的罪行。当地县政府怕把事情闹大,传到重庆影响不好,忙派人来到西大通洽,最后议定,凡学生买米,不得提价。
自此之后,学生才有伙食尾数。《广西大学全体学生民主宣言》终于发出,事后伙食尾欠全部发放,稿件不用送审,斗争取得胜利。学校壁报也多了起来,除了过去的《民主与科学》,还有《大时代》《十二月》——意在冬天即将过去,春天即将到来,还有《自由谈》《璧联》等,均为进步学生所掌握。当然,也有三青团的刊物《新回轮》。
此事在榕江古镇引起了极大的轰动,也引起了校长李运华的不满。有史料说汪振儒被李运华解除了院长职务。《广西大学校志》只是含糊地记载:“1944年9月,农学院疏散到融县、贵州榕江后,农学院院长为汪振儒(到榕江后为陆大京接任——原注如此)。”
鹧鸪江旁与师生同甘苦
抗战胜利后,西大从1945年9月开始撤回广西。因桂林良丰的校舍大部分被战火焚毁,学校只好暂借前第十六集团军之妇孺工读学校,暂栖柳州的鹧鸪江。当时该处已是人去楼空,屋舍残破。由于时间仓促,资金缺乏,且建筑材料紧缺,大部分教室为砖瓦、篱笆披灰的泥墙建筑,而学生宿舍和大教室只能用毛竹和茅草搭成,甚至用美军的行军帐篷代替。原址在沙塘的农学院,亦随校本部迁回鹧鸪江。
妇孺工读学校位于柳州市东北,其地域宽不过五百米,长约两千米,南临柳江,有条名为鹧鸪江的小河从学校中流过。1988 年刘长汉先生主编的《广西大学校史》,有一段详细记载可作今天的传统教育:
在鹧鸪江,学校地处荒野,校舍非常简陋,宿舍和教室大都是草屋竹棚,冬不避风寒,夏不堪暑热。学生宿舍三丈长,丈半宽,竟住两百多学生,睡的是用木条绑扎起来的上下两层的架床,中间过道仅两尺许,每个统铺睡十几个人,床架吱吱呀呀,一人翻身,全体受扰。教学设备更是简陋,用木条把一块长板支起来就是课桌,坐的是长条板凳。学生每天到河边洗脸刷牙。吃饭大多是坐在树底下或坡地上。四处黄土,雨天时道路泥泞,形同泮田;刮风时尘土飞扬,饭沙混嚼。大家叫苦不迭。年底时,某学生宿舍入口处贴上“有乜心情除旧岁,几乎饿死过新年”的对联……
战后西大师生困境如此。于是,又生出一场“迁梧运动”来。
鹧鸪江旧校址,师生在谷垫围成的教师里上课
返梧运动由学生自治会发起、中共地下党幕后领导,学生要求学校迁回梧州,理由是梧州的校舍比桂林的好些,实际原因是左派进步学生为了摆脱政府的控制,加上梧州离广州近,便于与中山大学等外地院校的学生运动加强联系,但一部分师生也不想迁去梧州。于是,迁校与护校形成对立。
1946 年 3 月,李运华呈请辞职获准,行政院派陈剑修接任校长。这时,西大农学院院长陆大京辞职,汪振儒继任。陈剑修上任主持的第一次校务会,就是商议决迁校事宜。但不多久,汪振儒就离开西大,到北京大学农学院森林系任教去了。
在京又有一番新天地
抗日虽然胜利,但内战烽火又起。汪教授对国民党政府的倒行逆施更为不满,在北京与许德珩等教授加入了民主运动行列,积极参加“反饥饿、反内战” 的学生爱国运动。
1949年初,他和进步教授一起,欢迎中国人民解放军进驻北平,热情迎接中华人民共和国的诞生。之后,他到北京农业大学森林系任教授兼系主任。1952年, 全国高等院校进行院系调整,由北京、保定、河南三所农学院的森林系合并成北京林学院(1985 年改成北京林业大学)。他调到新成立的这所院校先后任林业系主任、绿化系主任、科研部主任、图书馆馆长、学术委员会主任等职。
汪教授在北京林学院,除了肩负繁重的行政工作外,还讲授植物生理课程,并编写了我国第一部林业专业适用的《植物生理学》讲义,在此基础上逐步增添新的内容,正式出版了《植物生理学教材》,为全国林业院校所采用。以后又成为全国林业口第一个可授予博士学位的博士生导师,并为我国培养出了第一个林学博士。1981 年,他接受了当时林业部副部长张磐石和中国林学会的嘱托,担起了《森林与人类》第一任主编的重任。这是我国第一家、到目前为止还是唯一的林业科普期刊。
原广西农学院院长 汪振儒(前排左三)与 学生合影
汪振儒精通英语,兼通德、法、日、俄等语种,他曾翻译过不少外文版的专业书籍,邀请他担任《森林与人类》的主编,不仅仅是因为他在林学专业上的卓有成就,更因为他有丰富的办刊经验。早在1949年,他就出任《中国植物学杂志》的主编,而后又担任了《生物学通报》的主编,还是《北京林学院学报》的第一任主编,为中国最高林业学府打开了一扇展现学术成果的窗户。
自1933年中国植物学会成立,汪振儒先后担任会员、常务理事、副理事长兼秘书长、理事会顾问等职务,还长期担任中国植物生理学会理事,曾任中国林学会理事、理事会顾问、中国林学会森林生态专业委员会副主任、中国林学会树木生理专业委员会主任、中国林学会科普委员会常委,为林业科技发展广揽群英,为促进学术交流、普及林业知识付出了辛勤的劳动。
2008年6月24日,汪振儒教授在北京逝世,享年一百零一岁。
往期精彩回顾
原全国侨联党组书记、主席,我校经济系41级校友庄炎林向我校献贺诗
九秩情缘 | 李兆焯:母校九十华诞感言
历史名人在西大 | 施汝为:中国现代磁学的开拓者
广西大学
本篇节选于《广西大学九十周年校庆丛书——历史名人在西大》,出版社: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作者:蒋钦挥
编辑:彭镜玮
审核:周丽静
主编:李伟红
小西在等你点赞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