畅神与分科
——中国画题材小议
□ 林木
最近在参观陈航的中国画展览时,发现一个很有趣的现象,就是不知道该怎么给他的画分类。陈航喜欢青藏高原,藏区的著名寺庙他都去画过,但他不是把这些寺庙放置山水间画成山水画,或把僧人信众画成人物画,而是以一个平常人去西部参观时那种好奇、敬畏的心态与视角去看,所以他画的内容与画家们通常画的很不同。例如他画这些寺庙的佛事活动,画僧人们念经、晒佛,画寺里的塑像,罗汉、金刚、菩萨,堆放的法号,毯上堆放的僧衣僧帽,画扎什伦布寺系有哈达的窗台、寺庙中顶着华盖的边门、布置幽深的僧房,还画寺中高僧的法座、寺中的法鼓、华盖下出行的活佛、讲经的活佛……一切让他觉得好奇有趣的他都画。陈航的画里还出现拉萨的街道,高原街市巷道的充满各种细节的角落,停满摩托车的街道、堆放大白菜的菜垛、集市的鸟笼,当然,还有手推车、石磨、灶台、公平秤、超载的汽车、木凳、扫帚、附有装饰的挂钟及各种各样通常决不可能入画的稀奇古怪的器物,就连国画中决不会出现的高原天空上最吸引人的万里长云,也被陈航画入画中……这些画,既有生活上文化上的浓厚意味或趣味,又因笔墨处理上可能的一些突出特点,两相传合而入画。陈航的一幅叫“川东腊月”的画大巴山农村厨房的画,就曾参加第12届全国美展中国画展复评。这幅画以厨房里复杂的线条处理和墨象关系颇有效果,但被安排在山水部分参评,就很不伦不类。评委们在经过这幅画时,在成百上千幅山水印象中一时半会儿多半会反应不过来。结果当然不言而喻。这次全国美展评选,类似的作品还有一些。例如画飞机,画太空航天器,画登月车,画汽车,画信件……都归在“山水”去评选。当然有些滑稽,但你又说说这些题材该归哪一类?
陈航们的此类“不伦不类”的中国画创作给我们的中国画坛提出了一个严峻的问题。即中国画题材分类问题。今天中国画的分科仅山水、人物、花鸟三大类。但现实生活如此丰富,岂能以此三科概之?就是在古代,还号称有十三科。中国画的分科,在唐代张彦远《历代名画记》中分六门,即人物、屋宇、山水、鞍马、鬼神、花鸟等。北宋《宣和画谱》分十门,即道释门、人物门、宫室门、番族门、龙鱼门、山水门、畜兽门、花鸟门、墨竹门、蔬菜门等。明代陶宗仪《辍耕录》所载“画家十三科”则是:“佛菩萨相、玉帝君王道相、金刚鬼神罗汉圣僧、风云龙虎、宿世人物、全境山林、花竹翎毛、野骡走兽、人间动用、界画楼台、一切傍生、耕种机织、雕青嵌绿。”后者十三科,现实生活的重要方面,倒也有概括。但真要遇着如陈航这种画,也很难纳入。全国美展也只有中国画在复评时有此分类。遇着此种分类,兴趣太广视角太宽如陈航们就会吃亏。当然这还不仅是题材分类自身的问题,更关键的是影响艺术创作本身。无限丰富的现实生活需要画家们去体验去表达,画家们在生活中也有丰富的体验和感情想自由地表现。但真要画的时候,却往往囿于题材限制,只好限制自己的体验往既定的模式上靠;当然,更糟糕的是,画家在大千世界中不是自由地体验,自由地表达,而是一开始就因中国画分科而导致定向性模式化体验与思维,自然会影响艺术家体验和传达生活的丰富性、自由性、生动性和独特性。
当年齐白石在湘潭农村后来在北京自由自在地画他自己所想画,就使他的画材前所未有的丰富。连蟑螂、蚊子、老鼠这些常人看来可憎可恨的东西,在齐白石笔下都生动可爱起来。那池塘里咬过儿时齐白石脚的虾,也是齐白石绘画中的一项绝活儿。当然你还可把这些东西算成花鸟草虫,但柴耙、算盘、锄头、不倒翁之类又该归何类呢?但齐白石就是要画那柴耙,“余欲大翻陈案,将少小时用过之物器一一画之”。不仅要画,还有长跋记儿时的印象、价钱,那可是“儿童相聚常嬉戏,并欲争骑竹马行”的器用。非此而不亲切不痛快呀!齐白石随心所欲地画自己所想画,即使卖画也是如此:“指名图绘,久已拒绝”。但按今天的分类,齐白石的《柴耙》肯定落选。但试想,不画柴耙、锄头、不倒翁,不画虾、蟑螂、老鼠的齐白石还是齐白石吗?今天没齐白石了,但今天的陈航们怎么办呢?
除画科严格外,国画的自我界定很多。例如材料上习惯以宣纸水墨作界定,技法上认定“笔墨是中国画的底线”,还有“写意”与“工笔画”的划界,连“国画”概念本身也往往划得太死……其实在古代,这些划界的规矩大多都没有。王羲之的叔叔王廙告诫羲之说,“画乃吾自画,书乃吾自书”。南朝宗炳《画山水序》说,作画,“畅神而已。神之所畅,孰有先焉”。我们今天的“先”实在太多了。(来源:《中国书画报》新闻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