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凌沧师
□潘兹
北国风,江南雨。我未归,君作古。拳拳师生情,漫漫丹青路。忍听薤露歌,泪落顿如注。
1933年,我在北京京华美术学院上学时,来了一位新老师,西服革履,风度翩翩,谈笑风生,语带幽默,大家很快就喜欢上了他,他就是刘凌沧先生。凌沧先生教人物课,不像别的老师光传授技法,而是谈今论古,还拿东洋画和西洋画来做比较,结论总是都不如中国画。他的画,传统功力很深,又透着一股文人画的灵气,属于简淡清雅的管平湖一派。
后来我们知道,凌沧先生原是画工出身,刻苦自学,才跻身士流。他还自学英语,阅读了许多西洋美术书刊,是我国最早介绍毕加索和马蒂斯的人。他还擅长摄影,和张印泉交谊颇深,这更使我们多了几分尊敬。
那时北京有个中国画学研究会,会长是周养庵,凌沧先生是他的学生和得力助手,帮他编《艺林月刊》。凌沧先生还借助周养庵任国立古物陈列所所长的有利条件,纵览饱临故宫文华殿所藏的大量唐宋名迹,使他跳出狭隘的文人画眼界,对工笔重彩人物画的传统有了新的认识,并下定为弘扬这门已濒临灭绝的艺术而献身的决心。对凌沧先生来说,这是在当时历史条件下所能获得的最好机遇,也是最好选择,使他能以独具风格的工笔重彩人物画蜚声上世纪30年代的画坛。
刘凌沧作品《文成公主》
我也是在他的启发和带动下踏上这条工笔重彩道路的。
1937年,我离开北京,直到1949年回来,再见到凌沧先生时,他已放弃他所热爱的教学工作,在华大美术供应社从事美工了。他消瘦而略见苍老的容颜留下了艰苦岁月的印记,但神情还是那样坦荡乐观。我们谈到别后情况和今后的打算,他说:“我还是想当教书匠,想想在京华美术学院那个时候,多么令人怀念!”
1952年,凌沧先生终于归队了,在中央美术学院任教。那年年初,河南禹县兴修白沙水库,发现了三座宋代壁画墓。国家文物局指派我,还聘请凌沧先生和叶浅予、董希文、林岗、杨之光等前去临摹。凌沧先生对此很感兴趣,出身民间画工的他,既有画壁画的经验,也有临摹的经验,因此出了许多好主意,解决了许多工作中的难题。以后他便不断被邀请参加此类文物复制工作,如敦煌壁画、唐章怀太子墓壁画、内蒙古汉墓壁画,以及长沙战国帛画、马王堆汉墓帛画等,他都出色地完成了任务。通过这些工作,他掌握了许多新发现的材料,充实了美术史知识,也使他的教学内容变得丰富而生动。
1959年,凌沧先生为中国历史博物馆创作了巨幅画《赤眉军无盐大捷图》;1977年,他又完成另一巨幅历史画《淝水之战》,这两幅画人物众多、战鏖激烈、场面壮阔、气势夺人,彰显了他驾驭大场面的能力,也是他在创作上一个新的突破。
先生自恢复教学以来,讲课十分认真,虽然作画少了,但写作很勤,前后编写出版了《唐代人物画》《中国人物画简史》《壁画制作与民间艺人绘画技法》《重彩人物画技法》等著作和许多论文。他把全部心血都倾注在培育人才上,但是他受到的各种干扰也不少。“文革”中先生被迫停止了一切艺术和教学活动,以六十岁高龄下放到农村去劳动锻炼。在逆境中,凌沧先生仍处之泰然,他达观的性格和宽阔的胸怀好像一个充气球,永远不会沉溺。那十年,他挺过来了。
动乱过后,一个新时期到来了。大地春回,百花复苏,也催开了工笔重彩之花。这是凌沧先生一生所想望的。1979年8月,北京工笔重彩画会成立,公推凌沧先生为名誉会长。但他可不是只挂空名,凡是画会的活动他都带头参加,身为表率。上世纪80年代中期,中国画坛刮起一股否定传统风,并有人断言中国画前途必定走向抽象。凌沧先生以他亲身经历予以驳斥,他对学生们说:“30年代我就听说过这种论调,那些激进派不久就自我否定,向传统回归了。因为他们生活在这块民族土地上,总不能不要传统这个立足点。我不避保守分子之嫌,就是要讲传统,我相信我这点知识对你们还是有用的。”
他看到画工笔的人多起来了,非常高兴,说我们的事业大有希望,后继有人啊!凌沧先生为工笔重彩辛勤耕耘一生,终于等到了收获的季节,看到了累累硕果。但他毕竟太累了,在中国画研究院给进修班学员上完最后一课,便住进了医院。
1989年3月,春寒料峭,凌沧先生离开了我们,给我们留下了无尽的怀念!(来源:《中国书画报》中老年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