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白石印风的“农民意识”
□薛元明
生命圆熟与回归自然是两码事。一个印人能不能成功,关键是把握两者的临界点。童心讲究无功利地看待一切,要有生命真实的体验,体悟每一个刹那、每一个时空环境的变化,感受到生命真实的存在,类似禅宗“不离不染”和“不著不离”的思维方式。如是,才能消解各种法相对“本心”的束缚,一茶一饭、一草一木、一举一动都能悟到人生情味。青原惟信禅师阐述个人修行时强调:“老僧三十年前未参禅时,见山是山,见水是水;及至后来,亲见知识,有个入处,见山不是山,见水不是水。而今得个休歇处,依前见山只是山,见水只是水。”只有保持自性天真,才能进入如此境界。回头来看,为什么要强调二者之别?因为儿童的天真不足以应付芜杂的世界,而返璞归真则不同。因无心而契入当下,保持一种绝对的鲜活性,从而具有“无一物中无尽藏”的能量。
一代精神属花草
童心出灵感。或者说,有了童心,根本就不用担心灵感,童心会带来无穷的创作力量。想象力本身就需要童心。灵感是人的内心感觉,是一种特殊而神秘的能力,却可遇而不可求。因为有童心,可以超越万象,在属于自己的精神世界中自由驰骋,敢想敢为,艺术创作重新回到游戏状态,释放着原始的灵感和活力,源源不断,创造力得以极大地发展。
齐白石的印章可谓“印如其人”。出于农民式的质朴,他的印章不做作、不雕饰,有本色之美。齐白石曾说过:“余看古今刻印家,无人不做削,非吾过言也。不做不削者自能钦佩,不以吾为妄耳。”有一点可以肯定,就是最美的往往都来自本色、来自自然,彰显自身的灵性。守住生命中的一抹本色便能与众不同,沧海横流方显英雄本色,大家风范大抵如是。所谓“静生思、虑生得”,从事书印创作要让生命的本色沉静下来。老子赞赏婴儿的纯真,极力推崇和倡导返璞归真,宣称“我独泊兮其未兆,若婴儿之未孩”。在光怪陆离的现实世界里,活得简单才能活得自由,保持生命应有的本色。齐白石做到了这一点。
客久子孙疏
因为想法简单,大智若愚,极少顾虑,可以坚守从容。不但有自知之明,更有自知之智,演化成我行我素的勇气。印人最大的障碍在很多时候就是顾虑他人的眼光,变得患得患失。加上各种功利性因素的束缚,最初的活力与创意慢慢失去,习惯了程式化的生活。其实很多时候,灵感和灵性是被自己扼杀的。人的内心和潜意识里,可能潜藏着连自己都无法了解的敏锐潜能,而且稍纵即逝。印人可以倾听别人的意见,却不能被左右,更不能随大流。如果缺乏辨别能力,会逐渐变成“被他人左右的我”,人云亦云。读齐白石的印章批注,字里行间时时有一种自信,这就是个人定力。
齐白石学篆刻起步迟,却因此不计较得失。眼睛干净无污染,心灵未被打磨,故而直觉敏锐。许多未经世事污染的人常常有一种未开化的天真,做出判断时并不凭借经验,而是直觉。直觉思维具有自由性、灵活性、自发性,也有偶然性、不可靠性,所以齐白石的印章水平高下悬殊。当下的很多印人在第一时间里可以接触到各种资讯,但稍有不慎,个人脑子就会成为别人的跑马场,到最后找不到自己。
敏锐的直觉是一瞬间的思维火花,但不是一两天就能锻炼出来的,而是很长时间养出来的,少不了执着和坚持。同时需要偶然契机的灵感顿悟,使得思维过程高度简化,清晰地触及到事物本质。齐白石在琐碎的日常生活中有意识地培养敏锐的观察力,比如提醒张大千虾子只有六节,知了的头始终朝下。在观察的过程中亲近自然,借助静坐、默思、反省,保持内心的灵性,最终在印章技法上具有创造性、开拓性,不落窠臼,印风突出了简约性,大味必淡。
一掷千金浑是胆
齐白石的成功无疑是幸运的,基于他是一个农民,但最终又仅仅是一个农民。毫无疑问,“农民意识”对其印风的优劣成败有绝对的主导作用。
盱衡当世,书因人贵、印以人论等恶劣吹捧的不良风气大行其道,日益远离艺术的本真内核,必须重新回归,诚如古贤所言:“古之论书者,兼论其平生,苟非其人,虽工不贵。”平民成为大师者,历代以来仅邓石如等一二人而已。齐白石以一介农民身份而能成功,可以让人领略到大师的真实和真实的大师。对这位中国近现代艺术史的传奇人物,我们应该保持足够的敬意。(3)(来源:《中国书画报》书法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