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白石印风的“农民意识”
□薛元明
一、印以载道
齐白石的印章既承载了个人的文化理想,也记录了最初所走过的不同寻常的学印之路。
一是逆境。
因为家境贫困、身处乡村而缺少氛围等多种原因,齐白石幼年罕有机会接触到篆刻。直到32岁时所经历的一件事才让他拿起了刻刀,自此一发而不可收。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件事改变了他一生的轨迹。愤怒出诗人,愤怒之下也出印人。齐白石被人请去画像,苦于无印,就向来到家乡的长沙名家求印,结果遭到冷遇。此人退还石章时倨傲地说:“磨磨平,再拿来刻!”如此三番五次。齐白石憋了一肚子气,索性要回了石章,凭借自己木匠雕花手艺,结合从朋友那里所掌握的一些刻印的基本技法,当夜就拿修脚刀学起刻印来。
齐白石的篆刻之路从一开始就注定不平坦,伴随着很多的不如意。然而他以农民式的朴实来对待,逐一化解。
茶陵谭氏赐书楼世藏鼎籍金石文字印(附边款)
齐白石曾经给谭延闿刻了十几方印章,结果都被磨去。这对于印人来说,无疑是奇耻大辱。尽管受到了相当程度的“伤害”,但齐白石后来还是答应给谭延闿重新刻印,并在“茶陵谭氏赐书楼世藏鼎籍金石文字印”边款中记下这段经历:“庚子(1900年)前,黎铁安代谭无畏兄弟索篆刻于余十有余印。丁拔贡者以为刀法太孄,谭子遂磨去之。是时,余正摹龙泓、秋庵,与丁同宗匠,未知孰是非也。黎鲸公亦师丁黄,刀法秀雅,余始师之,终未能到。然鲸公未尝见诽薄,盖知余之纯任自然,不敢妄作高古。今人知鲸公者亦稀,正以不假汉人窠臼耳。庚戌(1910年)冬,余应汪无咎来长沙,谭子皆能刻印,无想入赵叔之室矣。复喜余篆刻,为刊此石以酬知己。王湘绮近用印亦余旧刊。余旧句云:‘姓名人识鬓成丝’,今日更伤老眼昏眊,不复能工刻已。弟璜并记。”齐白石对于这段经历并不讳言,反而从中获得一种激励,正所谓“君子有容人之量”。这种心态正是中国农民式的淳朴宽厚,不记仇。
即使到了晚年,齐白石名满天下之际,仍然要面对一些尖刻的批评。在不被理解与认可的情境下,自诩为“野狐禅”,我行我素,“人誉之一笑,人骂之一笑”。齐白石正是凭借着内心的这份热爱,不达目的誓不罢休。换一种说法就是文人的自信,持之以恒,终成正果。
二是顺境。
茶陵谭氏赐书楼世藏鼎籍金石文字印(附边款)
命运对一个人往往是很公平的,一方面会面对很多阻力,另一方面也会有很多助力。齐白石走上篆刻之路得到了黎氏中人的襄助。黎家乃当地望族,其中黎培銮(松庵)、黎锦紫(鲸庵)、黎锦绩(鲽庵,亦作铁庵)皆与齐白石相互酬唱切磋,情在师友之间。因为三人字号中皆有一个“庵”字,很多资料——尤其是网络——错将三人当作平辈,以至于相互混淆、张冠李戴,以讹传讹,有必要稍加澄清。
黎松庵是齐白石最早的印友,齐白石经常到黎家找他切磋。齐白石平生第一方闲章“金石癖”即刻于黎家。从黎氏的“黎氏松庵”“宝均斋长物”“培銮长寿”三枚印章来看,齐白石篆刻中的结字和用刀终生都受到黎氏极大的影响,只不过更夸张一些,技法、风格进一步系统化。
黎松庵不仅指导和鼓励齐白石,还找来“西泠八家”中丁敬、黄易的印拓相赠。齐白石回忆这段往事时曾作诗云:“谁云春梦了无痕,印见丁黄始入门。”齐白石学着“浙派”的刀法,渐次入门。
当齐白石向黎鲸庵提出学习篆刻时,黎鲸庵曾打趣地指着手中的烟壶说:“芝木匠,你如果能喝这烟水,我就指点你刻印。”原本只是想使齐白石知难而退,但孰料求艺心切的“芝木匠”竟夺过烟壶一饮而尽,求艺决心坚如磐石,挚爱篆刻,无怨无悔。黎鲸庵从此便常加指点。
齐白石向黎铁庵求教“总刻不好,怎么办?”黎铁庵便说:“南泉冲有的是‘楚石’,你挑一担回家去,随刻随磨,都成了石浆,那就好了。”
鲸庵和铁庵的戏言被齐白石当成至理,由此可以看出他的淳朴和天真一面,对于篆刻非常狂热,而心思目的单纯,就是“想刻好”。白天外出做工,晚上“刊后复磨,磨后又刊……欲就干,移于东复移于西,移于八方,通室必成池底”,“石潭旧事等心赅,磨石成浆水亦灾”。磨出的石浆使室内闹出了“水灾”,可见齐白石当时刻印之多,打下了扎实的基础。
《白石印草叙》中回顾和总结了齐白石学印的整个过程:“余之刻印,始于二十岁以前,最初自刻名字印,友人黎松庵借以丁、黄印谱原拓本,得其门径。后数年得《二金蝶堂印谱》,方知老实为正,疏密自然,乃一变;再后喜《天发神谶碑》,刀法一变;再后喜《三公山碑》,篆法一变;最后喜秦权,纵横平直,一任天然,又一大变。”四变轨迹,言之甚明。后人探寻白石印风发展变化轨迹,常以此为依据。(4)(来源:《中国书画报》书法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