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画“复古”也是一条路
□陈传席
绘画的问题,该讲的我都已讲过。复古的问题,我在20年前写《中国山水画史》时也已讲过,写《明末怪杰》时又讲过,古到极点也就新到极点。明末陈洪绶的画复古复到唐,复到六朝,在当时也就崭新一时。后来的“海派”中有两股势力,其一便是陈洪绶派,任熊、任薰、任伯年都是他的传派,一直到谢稚柳,现在画家学陈洪绶的更多。西方很多前卫派其实就学的是原始艺术,最古的变成最新的。犹如现代化的家室中放一个古器,即使是一个破罐、一个烂铜鼎,都会特别引人注目,价值也超过新的家具。中国古代诗文和绘画,凡高举复古大旗的,无不取得突出的成就。唐代的韩愈和柳宗元是倡导古文运动的两大领袖。
唐代 周昉《调琴啜茗图》
欧洲的“文艺复兴”实际上也是“复古”运动。他们打着的旗号就是“回到希腊去”,要“复兴”古典文化。现代文艺上的各种派别都有人反对,但稍有知识的人都不会否认“文艺复兴”,“文艺复兴”所取得的卓越成就,后人永远无法超越。可见,“复古”具有何等的效力。
中国美术史上,宋画是最了不起的。宋元绘画成为古代绘画两大无法逾超的高峰,这两个时代都是高举“复古”大旗的。我在《中国山水画史》一书中总结北宋的绘画是“保守和复古”,贝松后期绘画的复古使其绘画达到空前卓越的水平。以山水画为例:古代的山水画都是勾线后加青绿颜色,唐后期兴起的水墨山水画后来居上,到了五代宋初期,几乎无人画青绿山水。北宋后期复古,古是什么呢?荆浩《笔法记》中说:“随类赋彩,自古有能;如水晕墨章,兴吾唐代。”古代的山水画之“随类赋彩”,即青绿山水。
元代-赵孟頫《红衣罗汉图》
元初,赵孟頫极力排斥“近世”(南宋),同时极力提倡“复古”,他把“古意”列为绘画审美的第一标准。赵的复古,使赵成为元代最杰出的画家,在他的影响下产生了师法“董、巨派”的“元四家”——黄公望、吴镇、王蒙、倪云林,以及师法“李、郭派”的“四大家”——曹知白、朱德润、唐棣、姚彦卿等,都成为画史上杰出的人物。
文学和艺术,凡是打出“复古”旗号的,都取得十分杰出的成就,而且都比打出“创新”旗号成就高得多。这在历史上都得到公认。可见“复古”也是一条路,关键是怎么复法。
明代-董其昌《仿古山水图》
自“五四”以来,绘画界一直是反对复古,甚至反传统的,“创新”的口号喊了近百年。近30年来,几乎天天高呼“创新”,人人在“创新”上想点子,但又创出什么名堂呢?又有多少“新”呢?有人提出借鉴西法,有人提出“形式美”,当然,这也是一条路,于是也出了不少“花样”。也可以算作“创新”,但很多人对这些“新”不太满意。我的研究结论是:很多“形式美”不过是一些“花样”,而必须以“内在美”、“本质美”加以冲击,才能得到实实在在的“新”。清僧石涛在其《渴笔人物山水图》上题字云:“画家不能高古,病在举笔只求花样。然此花样从摩诘打到至今,字经三写,乌焉成马,冤哉。”石涛是革新派大家,但他也反对“花样”,力主“高古”。现在很多画家的“创新”实际上是“举笔只求花样”,看似有自己的风格,实际上很浅薄。当然也有少数画家真有自己的新意也确实很好,但要想在格调和内涵上达到复古派大家的水平,还是很困难的。
明代-陈洪绶《晞发图》
清代-恽寿平《花卉图》册页之一
“创新”的大旗高扬了近百年了,“复古”的道路无人问津。我建议部分没有“花样”的画家重扯“复古”大旗,走一走“复古”的道路。当然这是一条艰难之路,没有真才实学和雄厚的功力,很难走通这条路,惟其“难能”,才有“可贵”。若“只求花样”,笔墨功力全无,便很难深刻,也很难取得较大成就。(摘自:陈传席著 《北窗臆语》 中国青年出版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