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旭成是我的同乡,他和方力钧、张林海都是少年时代一起画画的发小,也曾一起报考美术学院,虽然韩旭成没有如期考上美术学院,但韩旭成并没有因此放弃画画,并几十年如一日地勤勤恳恳画到今天。而且因为画画,生活过得十分艰难,以致他的前妻把一岁的儿子和四岁的女儿,都丟给了韩旭成并离他而去。最令我感动的是,十几年过去了,韩旭成以一个光棍之身又当爹又当娘,一把屎一把尿地把两个孩子养大成人,并且自始至终笔耕不辍。韩旭成的善良、质朴、勤恳,犹如北方的土地和大白菜,他在农村长大,自然对土地和大白菜有着说不出的感觉,也许这和他的艺术从画大白菜开始有点关联。
韩旭成画“白菜”大约始于十年前。那时,韩旭成住在京郊北40公里的上苑农村,画室和居室就是农民的房子和院子,院子不小,韩旭成又是勤快人,养孩子和画画之余就在院子里种菜,豆角、萝卜、茄子、西红柿,当然少不了“白菜”。韩旭成最早画的白菜就是地里的嫩绿的白菜,像大画幅的写生,不久韩旭成把白菜碧绿的叶子充满画面,以直接、纯朴的方式描绘白菜叶子的每一个细部,那种过度郁郁苍苍和生机勃勃的感觉,让画面中的白菜开始脱离“栩栩如生”的感觉,你想啊,一平方米多个头的大白菜,而且还局部,还碧绿碧绿的,多假呀!但是,艺术也许就在这儿被韩旭成触摸到了,他画他心中的白菜——那个把自然的白菜变成塑料一般白菜的世界,也许更真实,更接近今天越来越远离自然的这个现实性。
搬来宋庄小堡以后,韩旭成的“白菜”发生了“质变”──从“鲜”到“干”,那时你如果去韩旭成的工作室,可以看到他的窗台上摆满了干枯的白菜。此后很多年,韩旭成一直以刻苦的精神沉寂在干枯白菜的描绘中,艰难地寻找着自己的感觉。几年后,韩旭成的“白菜”发生了另一次“质变”──从“干”到“烂”,初期还像是腐烂的白菜,后期越来越像动物的内脏,像是无休止泛滥的肉感欲望,现在看起来简直完全与“白菜”无关了。确实,画面与白菜无关了,但是,韩旭成是通过白菜的新鲜——干枯——腐烂的过程,来体会和表达他感觉到的这个世界和社会变化的。或者说,在急速的经济全球化进程中,文化价值的破碎,信仰的普遍失落,使中国迅速地进入了一个畸形的消费时代,人心浮躁,物欲横流,斑斓的物质世界掩盖的是贫富悬殊,和谐的口号粉饰不了Ji烈的社会矛盾……这种“艳若桃李”表象下“溃烂”的社会现实,带给韩旭成,乃至带给每个敏感的艺术家以困惑、愤懑、无奈,以至于韩旭成和那些敏感的艺术家,不使用恶心形象,就不足以表达他们心中的愤懑和无奈。这是当代艺术中多有“不美”形象出现的原因吧,与传统艺术相比,当代艺术更强调直面惨淡的人生,更少粉饰成分。韩旭成如此直接和大规模地把“动物的下水”当做“重大题材”来画,也是一种创作。而且岩浆般汹涌的内脏,如横流的物欲,油腻腻,粘糊糊,烂呼呼,满当当,向人们涌来,也是一种视觉刺Ji。
近几年,韩旭成努力把烂呼呼的内脏画得象宝石一般的感觉,“溃烂之处,艳若桃李”,其实,“烂”和“绚”本身都简单,难在桃李和溃烂之间的那种分寸感,韩旭成如果能把这种复杂和分寸感觉表达得更到位,他的艺术就会更上一层楼。同时,烂和绚丽的分寸感,也是一种对现实真实更深刻的体验。
栗宪庭,庚寅年初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