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早春的风吹走了天空的最后一片雾霾,漫天的星光闪烁。而群星闪耀之中,一颗在电影届闪烁了九十年的恒星燃尽了。2019年3月17日下午1时20分,中共党员、电影学院教授王心语老师因病与世长辞。
王心语老师生平
王心语老师,1930年6月生,江苏徐州人,中共党员。教授。1948年参加革命,1981年参加中国共产党。1956年考入北京电影学院导演系,1960年留校任教,曾任导演系副主任、代主任、研究生导师。
王心语导演执导过影片《向导》、《陈焕生上城》,电视连续剧《千里跃进大别山》等,其中《向导》获1979年文化部优秀影片奖。著作有《电影、电视导演艺术概论》、《导演的梦幻世界》(获学院优秀教材一等奖)、《希区柯克与悬念》、《影视导演基础》(被评为学院精品课程)。担任过《电影艺术辞典》导演分科主编及电视剧“飞天奖”评委工作。部分论文被收入《中国文艺年鉴》、《中国电影年鉴》。1991年曾率学生代表团参加德国慕尼黑“国际学生电影节”,并作题为《电影与电影教育在中国》的演讲。1994年获北京电影学院最高成就奖“金烛奖”。
“沉痛哀悼王心语老师,他的《导演概论》和关于希区柯克电影悬念的研究是十分扎实的。早在十七年,已在《电影艺术》杂志上发表关于苏联电影中英雄人物之死的研究论文,谁说搞创作的不能写论文?沉痛哀悼奠基电影学院电影教学的那一代优秀教师!”
——北京电影学院文学系陈山老师
诲 人 不 倦
——王心语访谈录——
“电影人不能没有文化积淀。”
——王心语
作为一名有丰富经验的教师,您对导演专业的教学有哪些体会和感悟?
王心语:我是电影学院的第一届四年制本科班毕业生。建院初,学院还是按照前苏联的体制来进行的教学安排,我们学的都是从莫斯科电影学院照搬过来的。我们的老师也是苏联来的专家,有制片专家、导演专家、表演专家和摄影专家。
苏联专家伊万诺夫在指导导演系学生拍片
导演专家是莫斯科电影学院的副院长兼导演伊万诺夫,他是一位很有教学经验和丰富的导演经验的教师。同时,学院还请来了国内具有丰富导演和表演经验的艺术家干学伟、张客、石联星、周伟、田风、汪岁寒等老师直接参与我们的教学工作。有时还邀请电影界的权威和专家夏衍、张骏祥、蔡楚生等来授课或进行专题讲座。
可以说,老师们是在用心血浇灌我们的成长,他们白天授课,晚上辅导,有问题还可以随时请教。所以每当回忆起这段学生生活时,常常觉得有种幸运感,在师资力量上我们这一届是得天独厚的。老师们不仅教授我们专业知识,而且在授业中教我们如何做人。这些优良传统都是值得我们继承和发扬光大的。
我毕业后留校从事教学工作,在工作中也参与了艺术实践,拍过电影、电视剧,还有纪录片。看到你们这些年青一代的成长使我特别兴奋-----这是电影事业后继有人了,又补充了新鲜的血液。
1960年56班导演系毕业合影
我既当过学生又当过老师,也从事过创作实践,所以我对同学们的需要算是有一些体验的。我觉得,学习期间最主要的就是要学好基础知识,尽量多吸收各种的电影元素,打好基础练好基本功,为将来进入社会、从事工作和创作做好准备。关于学习方法,我赞成借鉴和模仿。模仿不是抄袭,抄袭是可耻的。但借鉴就像学习中国的书法一样,开始是描红,再是仿帖,而后再变化成为自己的东西。比如张艺谋的《红高粱》中九儿的出场,便有模仿《巴顿将军》中巴顿出场的痕迹。但重要的是有变化,有了变化便不是抄袭的东西,就有了自己的创造。
在校期间,除了要学好本专业的基础理论和操作技能之外,还需要多读些书,比如哲学、美学、历史学、社会学、心理学等各方面的书籍,以丰富自己的知识层面,增强自身的文化修养。这方面千万不能忽视和短视,要做一个真正的电影人和导演,缺少深厚的文化积淀是不行的。我认为导演掌握了一定的专业理论和操作技能之后,如果想在创作上再有所突破,有所提升,那要靠什么?主要是靠文化。谁的文化底蕴深厚,谁的影片的品格就能更胜一筹。只凭小聪明是解决不了影片的文化底蕴的,是拍不出大作品的。虽然,有的导演的影片能够卖出大价钱,也可能风光一时,可总也上不了档次,经不住时间的筛选,就因为它缺少人文价值和文化品位。
艺术到了一定的层面,就不是一般性的知识、技能或技巧方面的较量了,而是个人品格和文化的较量,也是大智慧和小聪明的较量。智慧从哪里来?是从生活的积累、知识的积累、文化的积累等汇集的资源中来。有的导演拍出过好电影,可是把积累的资源耗尽了,又没有加以补充,就会出现江郎才尽的现象。所以在校求学时,要注意积累各种信息资源,不能把眼睛只盯在专业上,要开阔视野,观察生活,审视新事物,吸取更多的知识,眼界开阔天地宽,这是未来成就一个电影人、一个导演非常重要的因素。时不我待,只争朝夕,只要你肯付出,一定会有收获,天道酬勤,功夫不负有心人。
同学们作为新时代的青年学子,不仅身负重任,还要心怀天下,要关心国家兴衰,关心民族命运,不能只注意身边的琐事,要有时代的使命感,也要有社会的责任感。要做既有青春又有热血,既有知识又有思想,既有智商又有智慧,既有个性又有品性的一代青年。这样,未来的银幕天地任你驰骋,非你莫属!希望大家好自为之。
作为教师,我们也要肩负起教书育人的责任,不仅要把学生培养成才,而且要出良才,精英之才,国家栋梁之才。
1981年拍摄影片《陈焕生上城》工作照
您在学院曾经开设过研究希区柯克的课程,并且撰写过很多有关希区柯克的著作或文章。我们从中可以看出您对希区柯克的钟爱和推崇。关于这一点。您可以谈一下吗?
王心语:原来学校要开一门课,叫“电影著名艺术家研究”,简称叫“大师研究”,专门研究一些著名的电影大师。当时我要开研究希区柯克的电影课,所以我重点的看了一些有关他的文章和电影。看了之后,我觉得希区柯克确实是一位值得研究和学习的电影导演。法国电影评论家和著名导演特吕弗写了本书,叫《希区柯克论电影》,也有的翻译成《两个大师的对话》。这本书写得很好,写得很具体,曾被译成多国文字,影响很大。特吕弗称好莱坞所炫耀的大导演只不过是一些手巧的“匠人”,决不可列入具有个性的善于创造新形式的“电影艺术家”之内。
而特吕弗却对希区柯克推崇备至,认为他是一位当之无愧的电影艺术大师。他说:“从最有才华到最无能之辈,有那么多的电影艺术家关注希区柯克的影片。这个事实说明:他们——也包括我自己——对希区柯克这个人以及他的电影经历,不能不作为楷模而倾倒。在体会他的创作造诣时,不由得产生崇敬和羡慕,或者觉得从他那里吸取了一种营养,在内心里泛起一阵按捺不住的狂热。”一位法国新浪潮导演和现代电影评论家特吕弗竟然给予一位美国导演希区柯克如此高的评价,的确是异乎寻常的。世界上有许多著名的导演都曾提到希区柯克的电影对他们的影响和启示。比如西班牙导演阿莫多瓦携影片《关于我的母亲的一切》参加戛纳电影节获奖后被邀讲课时说:“就我个人而言,我灵感的最主要的源泉无疑是希区柯克。”由此可见,他对世界上的电影人影响有多大。
假如我们从电影本体的独特视角去考察希区柯克的作品,他的表现手法,他的娴熟技巧,就会发现他的影片都是经过精心构思、精心制作的;而且每次推出的影片都有所创新。既不重复别人,也不重复自己。特别是他对电影语言和视觉表现手段的运用,以及对悬念机制开掘的特殊贡献,都为人所共识。因此,他的影片才能独树一帜,独领风骚。我们在学习电影时,一定要关注希区柯克的影片,只要用心去读解,对于创作一定会有帮助的。
《邮递员》摄制组在北京郊区斋堂牧场与邮递员、牧场工人合影。前排左起:陈国铎(摄56班)、江世雄(导56班)、温智贤(摄56班)。后排左起:邮递员、王心语(导56班)、牧场工人。
您看过这么多电影,也如此了解电影,那您最喜欢哪方面的电影,或哪种形式的电影呢?
王心语:(笑)这问题太庞大了,不过,这是个重要的问题。电影作为一门艺术,就要给人的心灵带来一些启示和指引。搞电影的人应重视它的人文价值,而非重视它的价钱。这一点,现在有些导演做得不太好,太重视影片的商业价值了。可我们的同学不能太迷恋它。搞艺术的人就要耐得住寂寞,追求更深的艺术造诣。现在有些片子商业味太浓,艺术味淡了。这两者有时是不可以两全的。我觉得应该重视艺术的价值,我喜欢有艺术价值的影片,能够传世的、经典的,经得住时间筛选的影片。不喜欢那些昙花一现的,只注意商业味、娱乐性的影片。当然,我们也需要娱乐片和商业片,但如果我们真是搞艺术的人就不要把它看得太重。
很多同学们说没有钱你就拍不成电影,有很多因素在于投资方。一个片子有很多客观因素的制约,在这个方面取舍就成了很大的问题。那您作为一名老艺术家,觉得该如何面对这种无奈呢?
王心语:对抗不是办法,电影是文化产品,也要适应市场经济的规律,但适应不是迁就和迎合,去制作一些低俗甚至恶俗的垃圾影片。适应是为了征服,是为了引导和提升观众的欣赏水平。不要误认为高票房的影片,就是高水平的影片。该怎样去做,要因人而异。有的就可以去拍些可以互利的影片,去做商业炒作或许能达到双赢。但是你要愿意,不要违心去做。如果能甘于寂寞呢,可以等待机会,每个人可以有每个人的不同想法和做法。
拍电影要讲价值,不讲价钱
——王心语
您对商业片、艺术片或那种既有商业性,又有艺术性的影片如何看?
王心语:现在观众的口味是多样的,有的愿意吃快餐,有的愿意吃美食,看电影也是如此。后一类片子比较少,就是所谓雅俗共赏的影片。人以群分,有人欣赏雅的,有人欣赏俗的。那么你的定位呢,应该定位在一个什么类型上。比如说,定位在艺术片上,就针对着某种人群去拍,不管这个人群也可能是小众。欧洲有些实验片也就是这样,就是为了实验,就围绕某一种人群来拍。当然有的是为大众拍片子的。你们学习也是,将来可以去拍商业片,也可以拍艺术片,但真正有造诣的艺术家都是想着拍艺术片。像斯皮尔伯格,他准备了10年去拍《辛德勒的名单》就是要完成他心中的一种对艺术的执着的追求。这点作为一个艺术家来讲,是应该的。现在我们的学校,可能有很多学生被市场所吸引。我不反对商业片,但不要迷恋这些东西,搞艺术要耐得住寂寞,搞艺术的向来都是清贫的,想发财不要搞艺术。
1984年,电影学院在朱辛庄时,美国导演西科塞斯来访,左起:导演系主任王心语,院长沈嵩生,西科塞斯,院办主任郝维平。
现在有些电影人过于急功近利,太看重电影的价钱,而忽视电影的价值。价钱的取向是经济利益的驱动,来自赤裸裸的金钱的诱惑。为了赚钱,可以见利忘义,用糖衣包裹鸦片,用华丽的外壳包装垃圾,兜售给观众。电影让一些被称为“电影玩家”或“电影混混”的人变换着花样在那儿疯狂地操练,一些被收买的善于玩弄词藻的理论“托儿”也在一旁吹捧助威,竟然把庸俗说成是“颠覆崇高的叙事”。把虚弱说成是对后现代的“削平深度模式”。真是蒙人也蒙得太离谱了。
有些电影玩家虽然也能讲些好玩的肤浅故事,但故事背后空空荡荡,毫无价值。
——王心语
我觉得,价钱和价值是有界限的。价值的取向是对社会的贡献,是对人文和审美高层次的追求。这对电影人和导演的人格来说,是至关重要的。所以脑子里不能只想卖点,只想赚钱。美国作家海明威曾经说过:“我们有许多方法可以挣钱,可是作家去挣钱是危险的事。”海音里希·伯里也说:“如果谁以为,一本书发行量大,就可以给它特殊荣誉,一本书发行量小,就可以把它列入另册,那他就犯了以一时成败论英雄的错误”。所以,一部影片的高票房,并不代表影片的高水平。
常常会有这样的情况,一时热销的影片并不一定是好作品,价钱虽然上去了,可是价值却下来了。当然,好作品也可能热销,但也可能受到冷落。问题是导演不是商人,是艺术家,不能只看重影片的价钱,假如你要做一位真正的电影艺术家,就应该更看重电影的价值。不能只讲价钱不讲价值。2005年第58届戛纳电影节竞赛单元主席库斯图里卡在接受记者采访时,有记者问他:“你如何看待今天的商业影片制作?”他回答说:“我很遗憾地说,今天这门源于生活又高于生活的艺术正处于危机之中。金钱可以统治一切,对于好莱坞那些‘白痴’而言,票房已经成了他们的圣经。而此时独立电影却依然没有形成。幸运的是,还有像戛纳、威尼斯、柏林这样的电影节向坚持艺术、坚持理想的电影人敞开大门。”那么,既然有这么多的大门向艺术家敞开着,我们还有什么不可舍弃的呢。有许多电影人和导演为了营造自己心中的电影圣殿,可以废寝忘食,呕心沥血,甚至用青春和生命祭银幕。只要你们确认了献身电影事业的目标,就要力戒浮躁,沉下心来学习。只有在学校打好了基础,才好闯荡自己的世界。
访谈:黄娟 王智勇 孙浩 王岩
采访撰写:宁斐斐
组稿:张树铭
BFA
地址:北京市海淀区西土城路4号 北京电影学院
关注北京电影学院,菜单栏点击“考上北影”了解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