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者之声 | 陈岸瑛:作为活态传承的非遗,如何活在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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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者之声 | 陈岸瑛:作为活态传承的非遗,如何活在今天
(本文转载自创意世界)

现代化与城市化对非物质文化遗产的冲击,使其失去了赖以生存和自然传承的社会环境和文化语境。非遗的存续和发展问题迫在眉睫。

保护非遗并非仅仅为了留住历史,而是为了使其所承载的文化记忆和民族审美、民族情感长久地延续下去。近年来,在确保非遗生命力的前提下,对非遗进行活态保护,使之走入现代大众生活,已经成为业界共识。这其中,设计服务对非遗的“活化”起到了重要作用。

2015年,清华大学美术学院启动了非遗研培计划,搭建了非遗传承人与设计师互相交流、学习的平台,许多“非遗+设计”的创新作品应运而生。当非遗与设计相结合,会产生什么样的化学变化?为此创意世界记者特别走访了清华大学美术学院艺术史论系主任、非遗研培计划负责人陈岸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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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岸瑛

记者:清华大学美术学院是如何与非遗研培项目牵手的?

陈岸瑛:2015年春季学期,文化部非遗司领导找到我,问我们学院能否承办非遗研修班,我从中间牵线搭桥,学院便让我来负责筹划。恰好我对21世纪的传统复兴潮流开始关注,便欣然应命。

这是文化部、教育部2015年启动的大计划,全称是“中国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群研修研习培训计划”,分为研修、研习、培训三个类型,我们承担的是高端研修部分。清美是最早的试点院校之一,到今年非遗研培院校已经增加到78所。非遗研培计划启动的初衷是为了应对非遗传承后继无人、缺乏传承后劲的问题。为了稳妥起见,只涉及非遗项目中传统美术与传统技艺两项,主要是传统手工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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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华美院导师为学员颁发清华大学结业证书

记者:截至目前,清美非遗研修班已经进行了多少期培训?

陈岸瑛:2015年至今,我们学院承办了7期非遗研修班,每期研修班有20名到21名学员,来自全国各地,以年轻人为主。他们在清华集中学习交流一个月,然后回家创作,三个月以后举办结业展。

这个研修班的课程配置非常高,调动了我们全院11个系室的力量,还有国际合作和其他社会资源的导入。我们组织了丰富多彩的“非遗进清华”活动以及展览和论坛,所有的活动都是围绕“传统复兴与传统工艺振兴”这一主题进行的。

记者:学员的反响如何?

陈岸瑛:学员反响非常好。实际上,所有参与这些活动的人,包括非遗传承人,也包括我们自己,都处在一个不断拓宽眼界、破除成见、重新发现传统的过程。我们的非遗研培,最显著的效果是打破了个人和时代的局限性,加深了对传统的理解,加强了大学与社区的联系,促进了院校师生与传承人、以及传承人之间的交流合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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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岸瑛宣布结业展开幕

记者:最近清美非遗研修班刚在广东佛山举办了第五期的结业成果展。

陈岸瑛:是的。这个展得到了老一辈传承人和佛山公众的一致好评。我们一共去了10位导师和8名研究生,对20位佛山研修班学员进行了回访,还举办了佛山传统工艺振兴论坛。

回来后,第六和第七期研修班马上开班,主题是青瓷和漆艺。这次的招生更为精准,由我院陶瓷艺术设计系和工艺美术系挑头来做,还有工业设计系的全球创新设计(GID)项目加入,9名来自皇家艺术学院和帝国理工的高材生和我院10余名研究生,与40名非遗传承人开展密切的交流合作。到下一次结业展,公众不仅能看到青瓷与漆艺的1+1创新作品,传统工艺与现代设计的跨界合作,还有中外合作的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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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5月2日,“青春非遗 多彩佛山—‘非遗进清华’第五期研修班结业成果展”在佛山市民间艺术研究社隆重开幕

记者:前我国非遗保护与传承遇到一些困难,现状如何?

陈岸瑛:在联合国《保护非物质文化遗产公约》缔约国中,我国的非遗保护工作得到了各级政府的大力支持,是富于成效的。但是困难和挑战也很大,因为中国社会变化太快,有很多跳跃式的发展,对传统文化不乏人为的破坏,恢复起来是比较困难的。

在非遗研培计划实施之前,文化部除了规划制定非遗名录,评选代表性传承人并进行资助,开展以记录为主的抢救性保护,还探索了生产性保护和整体性保护。在此基础之上,调动院校和社会资源实施研培计划,制定并通过了中国传统工艺振兴计划,积极促进传统工艺融入当代生产生活,增强非遗传承的自我造血功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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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山狮头扎制技艺传承人欧琦辉(左一)、师傅国家级传承人黎伟(左三)与应如军副局长、马赛副院长讨论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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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狮头座灯》周嘉欣(佛山狮头)+吕永均(南海藤编)

记者:非遗传承人们普遍反映的一个现状就是后继乏人、传承乏力,您认为出现这样状况的原因是什么?

陈岸瑛:非遗目前面临的窘境是脱离生活、脱离使用者或接受者,缺乏再创造的活力。要想解决这些问题,单纯的资助是远远不够的。靠钱来养活的非遗,严格地说,不是非遗而是表演。因此我们需要针对更广大的传承人群和非遗社区来开展工作,需要通过多种方式而不仅仅是资助来提升非遗传承人群的传承能力与传承后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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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山彩灯扎制技艺传承人黄宏宇(左一)、母亲国家级传承人杨玉榕(右一)与唐薇教授、佛山市博物馆副馆长关宏合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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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蝶舞蹁跹》 叶小聪 佛山彩灯+剪纸

记者:非遗的特点就是活态传承,那么它如何活在今天?

陈岸瑛:这是一个需要通过创造性的探索来解决的问题。就作为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传统工艺而言,1949年以后经过社会主义改造,在国营厂中进行生产,1999年前后改制,进入市场经济。这一转制、转轨,迄今为止还没有完全结束,失败的案例不少,成功的案例也有。

随着文化消费能力的提升以及传统文化的回潮,传统工艺正面临一个前所未有的发展机遇。就此而言,传统工艺不仅是在复兴,还在走向振兴,例如在苏州、杭州、佛山、景德镇等传统底蕴深厚、经济相对繁荣的地区。非遗传承比较困难的地区,主要在偏远城市与乡村。不过,随着特色小镇、美丽乡村以及文化旅游的兴起,不少地区的非遗项目有了新的生机,例如贵州就发展得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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导师王晓昕、刘润福与石湾陶塑传承人赵雨华讨论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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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山醒狮》 谭建锋(石湾陶塑)+吴炜全(金箔锻造)

记者:为什么说非遗需要走入大众现代生活?

陈岸瑛:非物质文化遗产,说得通俗一点就是活态的优秀传统文化,不走进现代生活还怎么叫非遗?但是如何让非遗活起来、传下去,却需要方法和路径。

我们常常只看到传统工艺的材料、技艺与风格样式,却忘记了决定它们的原因。传统工艺曾经是衣食住行、礼乐文化的基础,不同阶层、不同人群的需求决定了传统工艺的面貌。社会需求,是决定传统工艺能否延续下去的根本因素,因此传统工艺必须通过满足当代人的需求,以证明其作为活态文化财富的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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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薇教授与石湾陶塑传承人刘健翎讨论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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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在莲塘浅水间》赵雨华石湾陶塑

记者:它也应该走入市场?

陈岸瑛:在古代,除了为宫廷服役,职业工匠的产品多数是可以流通的商品,作为农村副业而存在的传统工艺也同样具有显著的经济价值。在今天的市场经济体制中,传统工艺当然应该而且也必须走市场。政府采购传统工艺礼品的时代已经一去不复返了,传统工艺企业不能坐等政府救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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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山木雕传承人罗荣操(左一)、佛山彩灯传承人叶小聪(右一)与导师原博在作品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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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伉俪情深》罗荣操(佛山木雕)

钱景笙、程瑞欢(三水玉雕)

记者:在您看来,使非遗活起来要做哪些转变?

陈岸瑛:拿传统工艺企业来说,要想活起来,就得转型升级。首先,不能再像国营厂时代那样仅仅生产产品,而是要深挖文化内涵,提高文化附加值。其次,必须配齐产业链,配齐相关人才,使传统工艺生产作为一种活态的文化资源,在相关产业(如地产、建筑、软装、旅游、教育)中发挥有效作用。

要想振兴传统工艺,需要的人才不仅是传承人,还有设计师,以及研究、批评、策划和经营管理人才。其实传统工艺作为一种活态的文化资源,与各种产业都能结合,比如在时尚界,爱马仕和上下品牌,就是经常被提及的例子。但传统工艺能不能被相关产业利用,也得看相关产业的发展程度。传统工艺振兴是一个整体工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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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绣传承人劳惠然(左一)与导师杨静(右一)讨论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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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纱之舞狮》 劳惠然(广绣)

记者:“非遗+设计”在其中起到何种重要作用?

陈岸瑛:设计只是其中一个环节。设计是为了市场需求而对产品形态、品牌形象进行的规划。不做市场调研、缺乏市场渠道的设计,是毫无用处的。此外,不是所有的设计师,都能加非遗,设计师还得懂传统工艺,传承人还得愿意积极配合,才能做出恰如其分的设计,形成市场愿意买单的产品。

一些发展较好的传统工艺企业,本身就有设计部门。一些规模较小的企业或工作室,或者由传承人自己设计,或者进行外部合作。就我所见,外部合作是需要环境和条件的。在初始阶段,最好有政府或公益组织形成“孵化器”或“协同创新平台”,促进各类创意人才聚集到传统工艺企业周围。

非遗的市场化,比较理想的模式是:小而美的传统工艺企业+作为中介的小微企业和双创团队+传统工艺相关行业。

清华大学美术学院导师刘润福与石湾陶塑传承人林志峰(右一)、佛山狮头传承人韦吉杯(左一)讨论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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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调雨顺》梅晓山佛山剪纸+石湾陶艺

记者:这背后有哪些国家层面推动的力量吗?

陈岸瑛:有的。例如《中国传统工艺振兴计划》就包含传统工艺工作站的设立,在文化部协调下,故宫到黄山、雅昌到哈密、木真了到湘西都设立了工作站,导入研究、设计和推广资源,促进当地传统工艺行业发展。

再比如苏州吴中区政府,积极推动人才培养和引进战略,培养中青年传承人,引进创意人才和院校资源,形成创意集聚效应。非遗特色小镇的建设,除了大企业的介入,当地政府也扮演了重要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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导师金纳与佛山木版年画传承人刘钟萍体验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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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祥龙戏珠》蔡慧思(佛山木版年画)+杨广明(佛山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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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吉图》原博设计+冯炳堂、刘钟萍印制佛山木版年画

记者:在非遗再设计中,需要注意的保护的红线是什么?

陈岸瑛:假如我们是在开发非遗衍生品,那么换材料、换工艺都是可以的,但是必须注意产品品质和文化内涵。

例如佛山传承人欧琦辉在这次的结业展中,用3D打印技术研制出狮头衍生品,就比市面上常见的狮头衍生品好得多,很快就被“太极禅”选中,参与全国巡展的亮灯仪式。这个传承人拜国家级传承人为师,掌握了精湛的狮头扎制技艺,基于对这一技艺的深刻了解,进行了无数次实验和技术攻关,最终取得了成功。

清华大学美术学院《狮涵·光》 欧琦辉 (狮头骨架3D打印)

对于延续传统材料、传统工艺的制作,要注意的也是深入理解传统。不能把传统肤浅地理解为固定不变的风格样式。在传统工艺发达的地区,例如苏州镇湖和佛山石湾,每一代大师都有不同的风格,同一个时代的大师,也有完全不同的取向和发展道路。相反,在传统衰落的地区,风格就会比较单一。

清华大学美术学院广东醒狮省级代表性传承人何狄强表演狮艺,狮头由佛山狮头国家级代表性传承人黎伟制作

记者:您是说“风格”不能成为非遗价值的判断标准?

陈岸瑛:风格是个很肤浅的概念,用风格是无法真正理解艺术与工艺的发展的。传承人应该在深层次上研究、发现和继承传统,而不能简单地照搬传统的风格和套路。传统是有高度的,只有做出能与古人相媲美的东西,才能说是延续了传统。

在继承传统这件事上,无所谓健康不健康,只存在繁荣不繁荣。文化繁荣的地方,一定是百花齐放的:有人坚持传统,有人创造性发展,有人做高端收藏,有人开发廉价衍生品……不同层面的东西,只要有社会需求,就有存在的必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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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图:《墨鱼骨灯》杨玉榕、黄宏宇佛山彩灯

右图:《鹿动神州》刘健翎石湾陶塑

记者:生产性保护现今已作为中国非遗保护经验的重要组成部分,而进入市场后也有诸多问题需要面对,如我国山寨风行的问题,对此我们应做哪些工作呢?

陈岸瑛:比如刺绣领域就存在大量抄袭、山寨的现象。很多人想到要加强知识产权保护,我觉得更重要的在于提质升级、细分市场、区分档次、定价合理,如果能做到这些,就不怕山寨了。优质产品,是不怕山寨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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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图:《世上大吉》欧琦辉(狮头骨架醒狮图案衍生丝巾)

右图:《四季平安灯》钱景笙、程瑞欢三水玉雕

记者 :作为中国传统文化的典型代表,已经有非遗在实践着走出国门,进而成为中国文化的符号式象征。今天我们提倡从文化输入转向文化输出,非遗再设计是否在此也起到推动作用呢?

陈岸瑛:重要的是重新构造我们的知识体系。例如,重新构造设计的知识基础,也就是通过重溯传统,打破一味追随西方的现状。非遗再设计,假如只是中国元素加西方设计,是没有意义的,不能代表中国文化走出去。

中国文化要想走出去,必须形成自己的知识系统,既有独特性,同时具有普世价值。在具体的实践中,我们需要借助传统工艺,对日常用品进行再设计,以适应日益增长的文化需求,提升中国人的生活品质。

首先得我们自己过得好、过得美,文化才可能真正“走出去”,否则只能是一种中国符号,一方面满足西方人的猎奇,另一方面实际上是在自娱自乐。

陈岸瑛

清华大学美术学院艺术史论系主任、副教授,曾任《装饰》杂志副主编,现任传统工艺与材料研究文化部重点实验室副主任,世界艺术史研究所副所长,吴冠中艺术研究中心副主任。

主要研究方向:美学、现当代艺术理论、非物质文化遗产、传统工艺及相关文创产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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