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游《踏雪观瘗鹤铭题刻》□李衎兑 在镇江焦山,最为著名的石刻法书当属南朝梁代之《瘗鹤铭》,后世推其为大字之祖。它圆融浑穆的笔法与恢宏博大的气魄受到了黄庭坚、王世贞、李瑞清等历代书法大家的极度推崇,以清代汪士鋐为代表的众多学者更是全方位地对其进行了专题研究,由此,足以感受到此作在中国书法史上举足轻重的地位。不仅如此,大家提到《瘗鹤铭》时心中还充满了长久以来的疑惑和殷切期盼,即对于作者的最终归属以及江中残石在未来打捞可能性的预期。其实,在焦山西麓的崖壁上尚有多处唐宋以来的名家石刻,如南宋吴琚、陆游等人的作品。这其中尤以陆游所作《踏雪观瘗鹤铭题刻》(亦称《焦山题记》)最为精彩,可谓焦山之上除《瘗鹤铭》外的又一名迹。
陆游为南宋著名爱国诗人,他不但在诗歌创作上异常勤奋,存世诗作多达九千余首,其忧国忧民、渴望收复河山的拳拳报国之心和满腔热忱更使人感佩之至。作为诗人的他自然是成功的,但若提及他精深的书法造诣便识者寥寥了。“书名为诗名所掩”正是陆游身为“南宋书法四家”之一的尴尬。从他的传世墨迹来看,行草为其主要创作书体,形式包括尺牍及自书诗卷,气脉畅达贯通,笔致轻盈洒落,于南宋书坛当自成一家。楷书不多见,故而通过《踏雪观瘗鹤铭题刻》便可获见放翁习楷之规模,这对于全面了解陆游及南宋一代的书风概况、审美追求都具有非同寻常的意义,其珍贵程度自不待言。此刻石高106厘米,宽198厘米,12行,共73字,文曰:“陆务观、何德器、张玉仲、韩无咎隆兴甲申闰月廿九日,踏雪观瘗鹤铭,置酒上方。烽火未熄,望风樯战舰在烟霭间,慨然尽醉。薄晚泛舟,自甘露寺以归。明年二月壬午,圜禅师刻之石,务观书。”隆兴甲申即公元1164年,陆游40岁,任镇江通判一职,此时正因北伐失利而心绪低沉。若细心品鉴此作文字及其艺术风貌,联系当时的政治背景,便不难体味出他隐含于作品背后的种种酸楚和无限忧思。早在绍兴三十二年(1162年),宋孝宗在即位之初是颇有恢复之心的,此后的两年中一直筹划大规模北伐。于是才华出众的陆游于隆兴元年(1163年)多次受命起草了有关抗金之诏书。此时的陆游能够以朝廷官员的身份参与其间,其内心的激动是可以想象的。他仿佛看到了收复沦陷失地的希望,一切似乎触手可及……这种憧憬支撑他以最为饱满的热情积极地投入到军事战备之中。奈何事与愿违,由于主战派领袖张浚的志大才疏,在军事上缺乏足够的应对能力,导致北伐一败涂地。且伴随着张浚的解职、离世,陆游也被朝廷从临安调往镇江,曾经的憧憬在瞬间化为了泡影。
在了解了当时相关的时代背景后,这更有助于我们从陆游的政治抱负、艺术审美内因及创作心态等多个角度对其题刻进行解读。此作宗法颜鲁公《大唐中兴颂》,笔法含蓄古厚,点画中截沉劲坚毅,起收处不露圭角,一派篆籀遗意。结字宽博稳健,收放得体,字内空间依靠笔势的角度加以调节,营造出欹侧相生之趣。如“置”“尽”“醉”等字略呈险势,融入全局却又摇曳多姿,生动且极具性情。陆游曾云:“学书当学颜鲁公。”其含义不仅仅是对颜书的喜爱,更有着对颜真卿忠义品格的尊崇,甚至还包括对他在遭遇国难时冲锋陷阵、从容就义的羡慕之情,因为他连这样的机会都没有。与三五友人踏雪观前贤石刻,把酒言欢,本是人生快事,怎奈驰骋疆场的理想已然落空,宋金合议势在必行。故而,在他的心中便有了一个战场,且还“烽火未熄”,但所谓“望风樯战舰在烟霭间”毕竟不是眼前所见,遂只得借“慨然尽醉”一解愁怀。清代大书家何绍基曾在《东洲草堂文抄》中对此作评道:“放翁此书,雄伟厚重似蔡君谟,而非君谟所能及。”纵观有宋一代,习颜书者不乏大家,如蔡襄、苏轼、黄庭坚莫不得力于此。然就陆游此件楷书同蔡襄《万安桥记》相较,陆书之风神的确胜出一筹。造成这种差距的原因即在于蔡襄是以书家的心态去效仿颜书,其所获往往流于表面,而颜真卿对于陆游而言,则是首先敬其人,进而学其书,在体会颜体博大气象的同时融己意于古法之中,将内心的怅然与期望在挥洒笔墨间宣泄释放。这种创作状态,对比谨小慎微、恪守法度者,其高下也就无须多言了。
(来源:《中国书画报》书法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