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到《江山雪霁图》对于晚明的收藏家冯梦祯纯属偶然。一个葭莩之亲拿来此画卷,说是藏在漆布竹筒内,从高处坠落后破裂才突然发现的。冯梦祯开始并没有深信,出价也不高,但翻阅再三,不觉神往。随即闭户焚香,屏绝他事,反复品味这件佳作的细微妙处,终于相信这是罕见的王维佳作,“信摩诘精神与水墨相和,蒸成至宝!” 冯梦祯(1546—1603),字开之,浙江秀水(今嘉兴)人。明万历五年会试第一,选庶吉士,除编修。因反对张居正“夺情”而被免职,从此归隐于西湖孤山之麓,享受逍遥自在的文人生活,闲暇以游乐和文字消遣,著有《快雪堂日记》《六研斋笔记》等。关于收藏与鉴赏《江山雪霁图》的故事,《快雪堂日记》多有记载。 冯梦祯原本只是普通的收藏家,《江山雪霁图》却使他一举成名。他在欣赏时的感觉是“真若蚕之吐丝,虫之蚀木。至如粉缕曲折,毫腻深浅,皆有意致。”饱阅无声之后,便是“出户见俗中纷纭,殊令人捉鼻也”。沉浸在艺术品给予的欢愉中,他超然物外,乃至走出门去,看见凡俗间的一切只想掩鼻而过。在闭门欣赏的同时,他也向每个来访的客人展示这件作品。《江山雪霁图》可是那个时代屈指可数的王维真迹,他既是为了让朋友分享,更是要获得圈内人的认同。万历二十三年二月十四日,他在日记中写道:“与客同披王维江山雪霁图卷。”七天后,“周书宗来,寓斋中,午后同观王维雪霁图。”一连几个月,他的书斋里,激赏之语不绝于耳。冯梦祯因《江山雪霁图》而声名大噪,终于引起了当时最权威的鉴赏家董其昌的注意,董其昌亲自写信欲索观《江山雪霁图》。冯梦祯“得董玄宰书,借王维卷阅,亦高兴”,假如能得到董其昌的肯定和题跋,这幅《江山雪霁图》不仅能名传千古,更重要的是自己的鉴赏雅博之名也会随之远播,所以冯梦祯毫不迟疑地答应了。 万历二十三年十月之望,董其昌清斋三日,极为庄重地从京师前来拜观王维的《江山雪霁图》,并且写下了五百余字的著名长跋,认定这是王维传世的唯一真迹,这篇跋文也成为一篇彪炳中国绘画史的重要文献。董其昌果然肯定了这件存世的王维真笔,说以前所见的包括大收藏家项元汴的《雪江图》,都不过是聊备一格的署名之作,更没有忘了将冯梦祯的品鉴之力、爱物之心好好褒奖了一番。此后,有许多朋友慕名前来观赏《江山雪霁图》。同观佳作,几乎成了冯梦祯奉献给朋友的一场视觉艺术盛宴。 董其昌第二次看到这幅画是在九年后,即冯梦祯“快雪堂”落成的万历三十二年中秋节。董其昌住在杭州昭庆寺养病,写信给冯梦祯借医书,信中仍念念不忘昔日看过的《江山雪霁图》。五天后,冯梦祯不仅派人给他送去了画,还一并送去《瑞应图》和小米山水三幅。董其昌观赏后十分高兴,又为之写下一大段题跋。对于冯梦祯,这实在是喜出望外。显然,一件上乘的佳作,足以令收藏家和鉴赏家因艺术而陶醉,忘却俗世间的种种“规矩”。 董其昌不愧为明代山水画巨擘,不仅见多识广,更有过人的鉴赏水平。他品评过的字画,价值无疑会上升,何况还先后两次写下洋洋洒洒的跋文。冯梦祯和他收藏的《江山雪霁图》被同乡好友沈德符在《万历野获编》中称为“名著东南”,一时有众多好事者前来邀请鉴定和索观佳作,忙得他不亦乐乎。 文士之间以翰墨往来,互通有无,鉴真驳伪,对于提高鉴藏家的审美水平无疑带来了有益的推动。冯梦祯的头脑是清醒的,万历三十二年,他在《快雪堂日记》中记述下内心的感想:“天下奇物无尽,愿与天下赏鉴好事之家共宝之,但得常常一见为快耳,何必为己有哉?”这番话说得很豁达,确实说出了收藏与鉴赏的真谛。(附图为(传)王维《江山雪霁图》局部)
来源:《中国书画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