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世纪的中国经历了明清两朝的政治鼎革。就历史中的个体而言,政治的选择与个人的前途命运息息相关。生于江苏常熟的明代“旧人”王翚(1632-1717)选择了侍奉新朝。据考,他曾三次入京,可见其对自己在京城的活动与经营十分重视。
王翚《山水图》(见下图)为绢本设色,纵116.6厘米、横53.2厘米,现藏于广西博物馆。此作为王翚56岁时所作,时值康熙二十六年(1687)。画家在画面左上角写道:“大痴画法超凡俗,咫尺山河千里遥。独有高人赵荣禄,赏伊幽意近清标。丁卯中秋前三日,石谷王翚画。”下钤“王翚之印”白文方印、“石谷子”朱文方印。鉴藏家吴湖帆(1894-1968)曾在王翚的《仿巨然夏山烟雨图》上写有“故石谷画当以四十至五十为极诣,五十至六十自具面目”之语。据这一说法,此《山水图》当属王翚“自具面目”的作品。此作给人的第一印象是构图与郭熙的《早春图》十分相似:以全景式取势,中峰鼎立;左侧是深谷,以表现深远空间;右侧是飞瀑,以表现高远空间;底端则是较为平坦的河谷,以缓和险峻山川的危势。此作中的山石表面处处可见有黄公望式的简淡疏放的皴擦笔法,显得简练清晰,没有过分繁琐的笔墨。王翚与王鉴关系密切,而王鉴又曾得董其昌亲授,这一路下来的画学脉络是很清晰的。董氏主张利用传统资源来重造图像,主动提取唐代、五代及宋、元画作的形式要素来打散、重组画面,以形成新的画面构成。这种理念似乎也传到了王翚身上。王翚曾说:“以元人笔墨,运宋人邱壑,而泽以唐人气韵,乃为大成。”这与董氏的观念一致。然而,在具体的实践细节上,两人的做法却又有所不同。如美术史论学者阮璞分析,董氏说的“画欲暗不欲明”,指的是用笔的清晰度;而王氏说的“画有明暗,如鸟双翼,不可偏废”中的“明暗”是指运墨之深浅度。在此《山水图》中,王翚以实际行动来践行他的画学理论:求学于宋元。山头上整齐排布的树木,以严谨的、由重而轻的墨法进行表现。不管是对树木还是山石,王翚都在努力地控制水墨、色彩的使用,既严格压缩浓重颜色的面积,又不过分弱化墨色,使画面的深浅部分过渡得平缓而有节制,很好地诠释了王翚对“明暗”概念的理解。纵观整幅作品,可以领略到清明爽朗的气息以及略显冷峻的形式感。从作品中可以看出,画家既能清醒地内化传统资源,又能明晰地表现自身长处。这就是王翚作画的独到之处。他笔下的这幅《山水图》虽是临仿之作,但是通过画家的理性再造,已成功地将传统的艺术形式和个人风格融为一体,并自成造化。
王翚在《清晖赠言》的自序中写道:“康熙岁次戊寅(1698)九月,翚自京师归里,祗奉睿书‘山水清晖’四大字颜之草堂楣间。”言语之间透露出几分得意。康熙三十年(1691)王翚受宋骏业举荐为待诏,偕同弟子杨晋客居京师,主持绘制《康熙南巡图》。至1693年图成,王翚得皇太子胤礽召见,得赐“山水清晖”四字。一时间,王翚被奉为画坛领袖。清人陆时化(1724-1789)曾写道:“国朝书画家兹则载而加详,然亦自四王、恽吴、六大家而止,如元之高赵黄王倪吴之六家。”这里,陆时化将王翚与其两位师父王时敏和王鉴并置,认为其与元代六位顶尖画家相仿佛。甚至到了清末,陈师曾(1876—1923)仍说其“功力之深矣”。然而到了民国初年,绘画风气为之一变。在西方“写实主义”思潮的影响下,陈独秀等人提出“美术革命”说,称“若想把中国画改良,首先要革王画的命……人家说王石谷的画是中国画的集大成,我说王石谷的画是倪黄文沈一派中国恶画的总结束。”矛头直指王翚。王翚遭到陈独秀的非议,实际上也说明王氏绘画的遗绪在民国仍十分浓郁,其绘画与传统有着无法割裂的联系。
来源:《中国书画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