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议︱给热衷“折腾”者吹一点冷风

暑假了，一位老年朋友拉着小孙子来找我，让我给“熏”几句，看孩子怎么能学好书法，言谈中对孩子期望值很高。我大致说了一些，怕说多了跑偏误了孩子，便领他们去见本地一位颇有些名气的书画家，听听他的高见。

这位书画家老兄直人快语，也不管孩子在场，直抒胸臆。他说，学书画，学是没说的。可如今，只埋头用功，不会折腾，到老白搭！

看我好像一下子没听懂，他瞥了我一眼，大概笑我太土鳖，继续说，你看如今成气候的那些人，哪个不是折腾上去的？

老年朋友听得两眼放光，问怎么个“折腾”法。书画家老兄点上一根烟，嗓门更亮地说：拼大赛、印集子、赶场子、拜名人、傍媒体、攀权势、拉大旗、挤圈子、垒山头，名堂很多，就看你愿不愿折腾了。反正别人都在折腾，你不折腾，你就吃亏，出名要趁早，晚折腾不如早折腾。

最后，拍拍孩子脑袋鼓励说，放心，现在孩子脑瓜都好使，悟性高，学得快，一定比我们会折腾！

回到家，老兄的“折腾论”一直在我脑海里挥之不去，加上天热，“折腾”得我好几个晚上没睡好觉，实在一下子很难掰扯清老兄“折腾论”的对与错来。

过几天，朋友邀我去看一位“新锐”名家的画展，画展出奇地热闹。开幕式上，彩旗招展，花篮扎堆，更有大妈腰鼓队助阵；一大堆媒体簇拥造势，一大批人马紧跟捧场；研讨会吹得云里雾里，听不到一句真话；展厅专设一间展示照片，全是画家跟恩师及诸多“大咖”们的合影，及在全球著名美术场馆前的亮相；大屏幕反复播放着画家的“辉煌业绩”；展览前言充斥着恩师、博导、名家隔靴搔痒的夸奖话；更有画家“心语”，讲述这些年先后参加了哪些精英班，在哪当过访问学者、客座教授，眼下正攻读谁的博士生，等等。及至看到画家大作时，不由凉了半截，跟宣传实在有点脱节，好像每幅画后面都有人举着鞭子催他画，每幅画都在讲着“浮躁”的故事。看画的人不少，却都匆匆离去。

看完画展，心里不由嘀咕着，这大概就是一个“折腾论”的现实版吧？

重新回味起那位书画家老兄的“折腾论”，其言虽多偏颇，但无疑道出了许多真实，在现实生活中很能代表一些人的观点，时下不正有许多鲜活的“折腾”故事在一幕幕上演着吗？

有句老话，叫“包子有肉不在褶上”。包包子，舍不得下本多往里放肉，只在皮外折腾，把褶子再扭得花儿一般好看，这种“空心”包子谁又喜欢吃？

从事书画艺术，也是一个理儿，书画家该一门心思往书画里头用功才是正道，若整天热衷在“皮”外折腾，不会有出息，也不会有出路。

然而，时下有些现象却很令人忧心。随着市场经济发展，人们原有的观念似乎正在悄悄被消解着、颠覆着。如今，好像有谁统一喊了口令似的，大家一下子全坐不住了，都莫名地躁动起来、伸长脖子寻找机会，都在齐刷刷朝一个方向行注目礼——名利。

现在搞艺术，好像不再比专心、比静心、比诚心、比精心、比耐心、比恒心，不少人越来越往轻飘、浅薄甚至完全背离艺术的方向暴走，认为艺术堡垒不是从内部攻破，而是从外围取胜的，不再钟情于内功，而将目光转向了旁门左道，甚至不惜把艺术青春和天赋拿来赌在“皮”外功夫上，看谁在艺术之外闹得欢，折腾的本领大、花样新、路子野、来头猛、动静大、吸粉多、见效快！

在这样的生态环境下，许多人不愿再去坚守那颗澄澈无邪的素心，不愿再去践行出发时庄重的承诺，不愿再去相信那个默默耕耘的自我，不愿再去执着既定的远大目标，开始来不及去敬畏艺术规律，来不及去顾全对艺术那份高贵的矜持，来不及去寄望原先准备用不懈拼搏去换取的一切美好憧憬，巴不得毫不费力地在一个早上全搂到手。

都是浮躁惹的祸！

浮躁是艺术家的天敌，浮躁出不了真正的艺术和艺术家。若一天到晚魂不守 舍，四处张望，琢磨歪道，混迹于红尘俗世，钻营于名利之间，奔命于笔会办展，陶醉于炒作造势，四处挖门子、拜山头、走捷径，到头来只会使清纯心灵受污染，艺术虔诚被出卖，创作灵性遭抽空，作品质量走下坡，只能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徒耗了精力、虚掷了时光、弄丢了自我。

心为什么静不下来？是被那些虚名浮利勾了魂去，急着要拿笔墨当饭吃、当房住、当摇钱树用。欲望越高，越浮躁，越挤不出时间来做学问、写字画画。即便写了画了，也心旌摇荡，不在状态，愧对素尺，满纸俗气，真性全无，既亵渎了艺术，也糟践了自家声名。

泉出山底，静水流深。凡艺术佳作，都是从艺术家心灵深处静静流淌出来的。心静了，笔墨才会入纸，气息才会沉厚，画才会安静，画静了，才藏得住东西，才易出境界、出韵味，才耐得住看。

古今实践证明，一个书画家的成功，不是靠“折腾”出来的。历史上流传那么多古人书画佳作，一句广告词没有，有的甚至连作者名字都搞不清，却让人百读不厌、得以千古流芳，靠什么打动人？靠画的内在魅力、靠功夫、靠质量。古人为什么功力深、质量高？不在别的，在心静，在沉得住气，在有一颗对艺术虔敬的心。

画家画好画，书法家写好字，是天经地义的事。书画家所有活动都应向“出精品”聚焦，一切与提升作品质量、升华艺术境界无关的勾当都是不务正业，一切艺术之外的折腾都是扯淡！

艺术是寂寞的事业。古贤说得深切：“板凳要坐十年冷，文章不写半句空。”人的精力与生命毕竟有限，书画家的时间不比别人多出一分一秒，容不得瞎折腾，要珍惜光阴，多挤时间做学问，以抓铁有痕的狠劲来练内功，艺术上求精进，多出经得起时间挑剔的佳作。

习近平同志在文艺工作座谈会上的讲话中指出：“衡量一个时代的文艺成就最终要看作品”“没有优秀作品，其他事情搞得再热闹、再花哨，那也只是表面文章”“文艺工作者应该牢记，创作是自己的中心任务，作品是自己的立身之本，要静下心来、精益求精搞创作，把最好的精神食粮奉献给人民”。

当前，国家正在疾呼“大国工匠”精神，强调增强全民“精品意识”，无疑为中国走向世界指明了一条正确路径，同时也为喧嚣浮躁的世风下了一帖清神剂。“工匠精神”的核心要义，就是专注敬业、精益求精。推崇工匠精神，少一些浮躁，多一些定力；少一些取巧，多一些实干；少一些折腾，多一些沉静；少一些垃圾，多一些精品，这也正是我们从事书画艺术事业所应推崇的精神。

来源：《中国书画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