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大最近挺闲,请我去泡温泉。 拉上几个兄弟,石涛渐江髡残。 手机联系梅清,昨天去了黄山。 我们先去泡着,一会他来付钱。 这首“穿越式”题画诗的作者老树,真名刘树勇,是凭借网络走红的画家兼诗人之一(据说同类人物还有老柳、老春、老倔、老牛、老×……)。另据媒体报道,近年来老树的作品已在多地举办多次展览,并由多家出版社出版多种专辑,还于羊年春晚登上了央视舞台。2015年底,某出版社又为老树隆重推出了售价不菲的精制宣纸手工线装“礼品画册”。 据老树自述,他原先只是一个普通的大学教师,年轻时曾正经学过一阵子中国画,但也许是天赋不足,也许是勤奋不够,反正是越画越不行——“觉得自己画不下去了。画出来的这笔像齐白石,那笔像徐悲鸿,就是不像自己。这让我很沮丧……”最后只好“封笔”“洗手”,一直到某某年他父亲来北京看病。“当时我郁闷烦躁,晚上睡不着觉,那就画画吧。其实我已经有20多年没画了。画了几张,直到天亮,突然觉得有点意思了……面对一盏孤灯,手握一支破笔,我终于找到了自己。什么中锋侧锋、干湿浓淡,所有的规矩,统统没了。我发现,只要这样就行了,管别人说怎样,画画就是这么简单。” 老树不仅认为画画很简单、很容易,还认为作诗更简单、更容易——“我写诗,都是边写边想,写了这句,不知道下句是什么……我的作品出来后,也曾有读者很愤怒,说(诗)怎么可以写成那样,太不合韵律了。我不愿多争论,自由才是根本。我对绘画的理解是,不要有限制,读者看明白了就好,写诗也一样。不合韵律?好玩不就行了。” 总而言之说白了,功成名就之后的老树是在颇为骄傲地炫耀自己“画不好瞎画”“写不好瞎写”,无论画画和作诗都只不过是“随意”“好玩”,而且有诗为证: 造句画画自摸,无幻无虚无真。 哪有古今中外?造境无非由心。 别跟我谈雅俗,天下本来无分。 打通一切活着,自由才是根本。 按照老树这种逻辑,老老实实、规规矩矩地写诗画画大可不必,艺术无所谓“真假”“雅俗”,只有“自由”才是唯一的标准、目的和追求,而他自己的作品正是“无拘无束”“随心所欲”的产物。 其实,凡是略微熟悉民国文艺的人,都能看出老树赖以吸引读者眼球、成名获利的作品,并非如他自我标榜的“自摸”“无师自通”,而完全是学习丰子恺、脱胎于丰子恺的。然而,当某网站记者在采访他时特意提问:“很多人说,你的画跟丰子恺的画很像,你有没有刻意模仿?”老树似乎很有底气地回答,他与丰子恺“其实没有关系”。但是,他接着又说:“我喜欢丰子恺先生的精神,他画中有民国的气息和温度感,我喜欢那种味道和安详,所谓‘岁月静好’的感觉。如果说从画的气息和味道而言,丰子恺对我有影响……” 没有“关系”但有“影响”——这话显然自相矛盾,也许恰恰代表了言者“既自尊又自卑”的复杂而微妙的心理。但无论如何,事实胜于雄辩,更胜于诡辩,老树借鉴、学习和模仿丰子恺先生的诗画形式与风格,应该是不争的客观事实。至于其他老×系列绘画者,大多数又是在亦步亦趋地模仿老树。 中国画最讲究传承,所以模仿丰子恺并非坏事错事,老树基本上也算是成功者。他创作的那些“迷你型”的“漫国画”(或曰“国漫画”)小品,虽然比丰子恺先生的作品草率低劣,但有些也画得很巧妙俏皮、情趣盎然。画上歪歪斜斜的“白话古体”题诗、题跋独出心裁、言简意远,内容往往睿智与玄虚混搭,豁达与颓丧交错,幽默与伤感纠结,现实与幻想碰撞……他的创作主题一般都是“躲避崇高”“远离宏大”的“闲情逸致”“雅兴谐趣”“梦幻神游”“心猿意马”“没事偷着乐”“无名郁闷烦恼”“得过且过”“好色爱钱”“厌倦工作”“看破红尘”“向往大自然和田园生活”等等。蕴含其中的某些小情调、小思绪、小哲理、小幽默、小睿智、小牢骚、小色情、小暧昧,以及“自贬自嘲”“自我宣泄”“自我调侃”“自我愉悦”的元素,确实触动了某些观众的“神经”,点中了他们的“穴位”,抓挠到他们的最敏感瘙痒处,所以能够拥有大批观众,尤其是都市“白领”“小资”阶层人士,令他们欣赏赞叹和产生共鸣。比如: 活的已经这样,尚有一个梦想, 远离嚣张人世,去往花开遍野的地方。 毕生都在寻一路,每天想法总无数; 可怜此身驻红尘,做梦却在青萍处。 江湖一侧耽此身,混迹红尘厌红尘; 独自山间去听雨,心中想念一个人。 坐在花丛里,想法真不少。 无数小娘子,心中胡乱跑。 跑了大半天,睁眼全没了。 午后风日晴妍,独自躺在山间; 松下做了一梦,梦里拼命数钱。 我认为,老树这类逸笔草草、小情小调的作品在好玩好看之余,有一个最大的缺点和遗憾,那就是有意或无意地疏离、摈弃了中华民族传统文化艺术最最注重的弘扬“真善美”的教化功能,而仅仅是“以小我为中心”“以玩世不恭为主调”。恰恰也正是在这一点上,他与丰子恺等严肃正派的艺术大家有着显著的本质性区别和差距。 演艺界有句格言“没有小角色,只有小演员”。同理,一件艺术品无论多么小,多么简单,“真善美”是不可或缺的。“真善美”主要体现在人性和心灵上,包括作品内容和创作者的修养和素质。比如丰子恺先生作为真正的画家兼诗人,虽然其作品的历史意义和价值尚可讨论,但无论是记录世俗生活还是弘扬宗教精神、抒发对世间万物(哪怕是蚂蚁、蝴蝶)的悲悯怜惜、珍视爱护之情,蕴含其中的“真善美”都是实实在在、真真切切的。 反观老树的作品,在感情或曰情调的营造上,基本上是一个“虚”字——虚假、虚伪、虚幻。嘻嘻哈哈笑眯眯或“强说愁”的面具后面,隐藏的是工于心计和老谋深算。没有了“真”,“善”和“美”自然就无从谈起。不过老树的可爱之处是对于上述现象并不讳言,而是坦率承认。他说自己那些诗呀画呀都不过是关在屋里“天马行空”式“胡思乱想”“胡编乱造”出来的。想完画完写完之后,该干嘛还得干嘛,即所谓“夜晚千条路,早起卖豆腐”,平时还要“像驴一样”地工作干活,而且他不止一次地标榜自己是一个“好民工”。 问题是——老树并不是“民工”。 如果老树真的是一个普通劳动者,一个农民工,一个小市民,一个小职员,专业之余玩玩“打油诗”,玩玩“漫国画”“国漫画”,或自娱自乐或娱乐别人,当然均无可指责、无可非议;但老树是一名教师,一名大学教师,是享受着国家和人民优厚待遇的高级知识分子,却整天“人在校园,心在桃源”,还在媒体上大张旗鼓地公开宣扬玩世混世、遁世逃世等消极思想,标榜自己“混迹红尘厌红尘”“每天想法总无数”“梦里拼命数钱”……而又到处办展览、做演讲、出版画册……这样的“好民工”说轻了是打鱼摸虾、不务正业,说重了就是误人子弟了。 当教师的误人子弟,总不能算是小毛病、小错误吧?(附图为老树画作)
来源:《中国书画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