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心画胆 | 镜泊

夏日，傍晚，和王、汪、林、何、缪诸君同游于镜泊湖上。游船如箭。夕阳在船舷外边跑，不知何时却游于云中。于是天阴下来，一湖墨水激荡不安。忽然天空放下雨的白条，斜射入船。凉雨扑在热乎乎的脸上，驱暑降温，痛快得很。好客的主人袁某在船擦岸的时候，弄上一盆鲜鱼汤和一些老白酒来。我等几个以编词儿为业的，喝着湖里的汤和汤里的湖，又有热而且辣的酒虫子乱心，谈兴大发。不知谁打头，整出个“汤”的题目，成了“酒令”，让诸位各显神通。大家便以鱼汤、鱼肉、鱼刺和带着鲜鱼味儿的胡说八道佐酒，言必有“汤”，无汤不谑，无汤不快。“湖水浩浩汤汤”“江山固若金汤”“四梦临川汤显祖”“一败涂地汤恩伯”“中医有汤头歌诀”“戏曲有审头刺汤”“麻辣汤”“三鲜汤”“落汤鸡”“鸡落汤”“先吃饺子后喝汤”…… 彼时，白雨跳珠，一湖水咕噜咕噜地冒泡，俨然一釜沸汤。难得在镜泊湖上有声有色地放松一回，难得让舌头信马由缰，竟然没注意主人已离开鱼汤，到船头去站着，淋雨去了。 忽而，船头银鳞一闪，一条约七八寸长的白鲢跳上船来，噗噜噜地翻卷蹦跳。大家全道是“吉兆”，话音还悬在半空，主人袁某如饿虎扑食，摁住了那鱼，两手将鱼头鱼尾死死捏住，拿起来，拦腰就咬了一口。只见姓袁的兄弟嘴角白鳞红血，其状惊人。袁某扔了鱼，又上来劝酒，兀自连饮数杯。这时，湖上雨雾空蒙，夹岸的山、树、房屋，全都迷失了。天色愈来愈黑，但闻风声、雨声、轮机声，彼此无言，也看不见面目。 鱼汤凉了。 主人醉了。 船，泊在岸边了…… 将烂醉的主人袁某扶回住处，我夫人便去慰问。袁醉意乍去，眼泪却上来了，道是：“几位老师没头没尾地说‘汤’，怪我没本事，除了一盆汤，在船上我也弄不到别的酒菜……”我夫人反复解释，请他千万不要在意，几个文人得意忘形信口开河罢了。 这就叫做言者无心，听者有意么？ 我哑然无语。 再也提不起游海戏天、扬波腾气的雅致了。 一夜无话。第二天早晨雨住了，雾还是大得很，湖边的游人都似云里来云里去一般，湖上的船声在耳，却不知其所在。当日中午，姓袁的朋友死活请我们到镜泊湖活鱼餐馆去大餐一顿。拗不过他，就去啖“活鱼”，做出许多快活的样子，闹得鱼刺扎了喉，紧紧张张而又悄没声儿地抠了半天。 姓袁的朋友年三十有余，以微薄的资金，在其所在城市呼呼啦啦搞了一个公关协会，不过三五人，却组织了声势颇为浩大的征文活动，邀请我等来做评委，兼讲讲课，也游游湖。我们返京之后，同年秋天，十月，袁等四人，乘一辆面包车南下，一是准备与我们加深友情，二是继续“攻关”。不料在吉林境内翻车，一死三伤。袁虽侥幸生还，该协会的人却各奔西东，协会就此关门了。 三年之后，袁来我家，已是常驻俄罗斯的生意人了。谈起往事，唏嘘有加，我挥毫濡墨，给他画了一幅画儿，画儿上是蒸不熟煮不烂咬不破渴不死的两条小鱼。（附图为韩静霆作品《和而不同》）

来源：《中国书画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