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逋《秋凉帖》
□李佳
南宋著名词人姜夔的《暗香》《疏影》可谓千古名作,而此名即出自北宋初年诗人林逋《山园小梅》中的咏梅诗句:“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林逋爱梅,其人生境界和行事风范也正如梅花般孤傲清冷、高洁旷达。尽管他不求闻达,过着隐逸于林、不涉凡俗的生活,但历史是公正的,凭借着出众的才华及高迈的品行,在中国艺术史上依然有他的一席之地。
宋代书坛是被苏、黄、米三家的光芒所笼罩的,他们代表着“尚意”书风的崛起。这既是对传统法度在时代表现形式上的反拨,也是将古法于内在精神上做更为广阔的延伸。“尚意”之主旨在于打破对传统经典的机械学习和简单复制,强调自我意趣的发挥,突出作品中的笔意,正如米芾所言:“意足我自足,放笔一戏空。”在林逋生活的北宋初年,书坛风气仍是晚唐五代的余绪,在杨凝式之后的众多书家在对古法的理解及把握上稍显失度,缺少像欧、褚、颜这般能融会贯通、卓然自立的大手笔,而李建中和林逋则无疑是这一时期最具代表性的书家。
世传林逋之书师法李建中,今对照李氏《土母帖》及《〈自叙帖〉跋语》,林书字势之紧结修长、点画之果敢遒逸的确与之相似。李建中按年齿论,当高林氏一辈,于宋初时书名颇盛,仿效其书者甚众,林逋受其影响亦在情理之中。然李氏所作《贵宅帖》《同年帖》宗法颜鲁公,此种风格则为林氏所不取,这似乎可以表明林逋在审美上更喜劲健瘦硬一路,强调笔中筋骨和俊雅超拔之神采,在形貌上略近欧体。对于林书所表现出的清劲,黄庭坚是极为赞叹的,他在《山谷题跋》中曾评道:“林处士书清气照人,其端劲有骨,亦似斯人涉世也耶。”而陆游甚至称其书“高胜绝人”,由此可见,其书之可贵并不在于取法何门何派,能否通过作品传达出作者高逸的品格与淡远意境才是判定其格调高下的关键。这种由人品论及艺品的思维方式,也足以说明单纯的技法高下并不是衡量艺术品水准的唯一要素。
林逋《秋凉帖》,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后世学者对林逋关注不多,主要原因在于其传世之作仅有三件,且都是气格不大的小字。除《自书诗帖》外,其余两件信札裱为一册,皆藏于台北故宫博物院。其中《秋凉帖》纵31.4厘米,横35.4厘米,纸本,无纪年,明时曾归沈周宝藏,并刻入文氏《停云馆法帖》。此作气息清朗萧散,熠熠有仙道之气,点画虽细但不乏劲力,走笔畅达无碍,似言语间娓娓道来,毫无机心。提按使转间显其韧性,多以方笔来表现耸峭之势,其瘦硬骨感也由此而出。与“宋四家”及赵佶等人相比,林逋的书风似乎趋于平淡,在姿态上也简单朴实,技法更无张扬之处,其实这正是他处世观的另一写照。一位隐于孤山终日同梅鹤相伴的处士,对俗世的功名利禄毫不觊觎,即使面对帝王的赏赐和世人的无限景仰、赞颂,其内心仍是一片澄明,不改初衷。庸人孜孜以求的浮华对他而言,恰如梦幻泡影,他只是尽享那属于自己的安宁,在世外桃源中自由抒怀,一展才情。故而,他笔下所流露出的便是不染一点尘俗的林下之风。若从专业的角度看,其线条质量并非上乘,甚至部分细节还显得有些随意,其字形变化也非错落有致,开合大度。可这种平淡是作者由心而发的真性情,是不加掩饰的挥洒。“书者,如也”,他的成功正是基于对“人书合一”之境的自然诠释。人们常说“相由心生”,对于书家而言,作品即为“相”,只是大多数人过分地强调对古人技法形态的学习,忽视了自身性情的生发,以致“俗书”“奴书”横行天下。此帖的另一大亮点是章法的安排,由于字距行距的疏旷,营造出大片的空白。这种留白无形中会增加字本身的张力和分量感,其道理类似山水画的布局。五代杨凝式的《韭花帖》《步虚词》在章法上也作此状,或许林逋曾仰慕杨书,遂追其遗踪,亦未可知。
林逋(967-1028),字君复,卒谥“和靖先生”,浙江钱塘人。少孤好学,长居于西湖之孤山,与仙鹤为伴,喜植梅,所作咏梅诗千古独步。其性情恬淡,为林间隐士,宋真宗曾嘉奖其节,赐予粟帛。善行书,有《林和靖诗集》传世。(来源:《中国书画报》书法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