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人对当代书法批评有着甚高的期望,却又有着很多的失望,甚至绝望。在多数书法人眼里,书法批评的萎靡表现在不讲真话。他们把对批评对象批得不够狠看成是萎靡的主要原因。真话和批评态度上的狠与不狠,都可以看作是批评人格的问题。好像只要批评主体的人格独立与坚挺,当代书法批评就能在根本上确立批评的威严。然而事实不是这样的。如果批评仅仅有人格的独立,那么能进入的只是表层意义上的批评喧嚣,绝大多数作者还是无法进入内在的精神维度。书法批评更重要的是构建起自己富有学术品质的批评写作,它必须有批评的想象、思想、理性、精神探索、美学抱负等等。
当下是怎样的书法批评状况? 一、扭曲的书法批评关系 书法圈似乎觉得,书法批评的落伍是一个严重的问题。每隔一段时间,“书法批评缺席”的抱怨就会周期性地响起。书法家都想有站在自己立场上的批评家。那些与书法家“结盟”的“批评家”并没有缺席。他们穿梭于众多展览的新闻发布会或者作品研讨会之间,在展览的前后、作品的背后,勤勉而忙碌地写作与发言。尽管他们辛勤工作,但还是遭到了不少非议。观者包括书法家本人不屑地认为,他们没有发出批评应有的独立声音。这些批评家满脸堆笑地恭维作品,甚至被讽刺地称为“书法表扬家”。人们对批评家的怀疑来自两个方向:要么他们的专业知识不够,无法发现问题所在;要么他们在装糊涂,不想说出真话。 我们在期待着书法批评的“雄起”,但是许多人却失去了等待的耐心。这有点像球迷对待中国足球一样,不过书法批评没有中国足球那样幸福,有众多球迷的关注。一直想独立的书法批评想的只是能与创作和史论平起平坐,也让批评家有一种被充分尊重的身份。然而书法批评一开始就依附于书法创作、依附于书法史学,这是不争的事实。于是不断有人站出来宣告,书法批评正在走向终结,或者书法批评已死。批评作者纷纷从书法批评中逃离。 今天,要理性地谈论书法批评的现状和未来已变得越来越困难。很多时候,我们对当代书法批评困境的真实探讨被一些外在的话语迷雾所遮蔽。书法家对书法批评的不屑,批评家与批评家之间的非坦诚交流乃至互相指责,以及媒体不断夸张批评家关于人情批评的言论,这些正在被总结为书法批评日益堕落或失语的标志。仿佛只要解决了以上问题,书法批评就能重获生命力和影响力。但是我深深地觉得,关于当代书法批评,还有更重要的问题值得探讨,那就是批评主体和批评能力的贫乏。 二、狭隘的书法批评眼光 我们可以看到当今的批评写作已经越发地沦为“无用”的写作。即便越过那些过度泛滥的会议式评论,我们依然可以在许多批评文章中看到虚假、僵化、腐朽的批评品质。更多的书法作者对书法批评持有的是一种需要表扬的姿态。这些批评家迎合着书法作者的要求,在批评写作里“七三”分或者“九一”分,即七分表扬三分批评,甚至是九分的赞美加一点点建议。这是一次还没展开就已了无生命的批评写作,再美丽的描述也只是在证明你的“七三”分或“九一”分的批评模式。 是谁扼杀了批评的生命力,使批评在现实面前了无反抗之力?这使我想起了前几年,书法评论家朱以撒对书画家程风子的一篇书法批评《程风子:偏离书写的常道》所引起的巨大反响。文章由程风子的两副对联而起,但作者并没有局限于学术解读,而是通过谈感受来说理。之所以反响大,是因为大家把批评家的写作当成了一门死的学问或审判的武器,认为批评写作是完全客观公正的一种学术宣判。然而,书法批评更像是一种有生命和感悟的写作。我认为这种写作首先必须对自己负责,然后让大家参与评说。如果书法批评没有对自己负责,更遑论对别人负责。从这一点上,我认为朱以撒的批评有一种真正的批评家勇气,他说出了自己的学术观点,代表了一部分书法人的看法。尽管在他这一批评中,我也认为他的审美观过于狭隘,但是他作为真正评论家的勇气不用怀疑,这样的批评绝对写得不会庸俗。有时我更多地在想,书法批评可不可以抛开表扬与批评的立场,就书写的意义与思想展开论述。 书法评论远比表扬与批判来得更为开阔,因而批评更重要的应在评与论上。对于一个有能力的作者来讲,书法批评是有独立意义的。这种学术和思想的独立不是争取来的,而是从作者思想内部生发出来的。所以书法批评的独立意义更多是个人能力的独立,而不是学科意义上的独立和空洞的人格意义的独立。批评主体的自我重建是书法批评走出萎靡的关键所在。书法批评是艺术批评写作的一种,是一种思想和心灵的事业,通向当代书法现状以及相关的书写秘密,应该相当地熟悉当代书法的价值体系。书法批评也关乎人性精神的内在方向。真正的批评是富有生命力的,是用一个灵魂倾听另一个灵魂,是用一种情感体会另一种情感。假如我们的批评写作远离了灵魂的现场,只是知识生产或概念演绎,只是从批评对象中随意取证以完成对某种理论的论证,那它的僵硬和萎缩就在所难免了。 三、陈旧的书法批评思路 在书法批评的现实中,写作里除了空洞的审美词语的堆砌和貌似庄严实则肤浅的描述性的批评,并没有多少属于批评家自己的个人发现和精神洞察。没有智慧,没有心声,甚至连话语方式都是陈旧而苍白的,这样的批评如何能够唤起书法家和读者的信任与尊重呢?我们总是过多地把批评的萎靡推卸到批评环境和人情关系的原因上,从来没有反思自己批评的无能而只强调自己的无奈。我们只有把目光对准自己,开始寻找自身的原因,当代书法批评才有真正的希望。我认为不可置疑的批评主体的空洞和退场,才是造成批评日益庸俗和无能的根本原因。 如果在批评家的写作里能建立起一种有价值的思想,并能向书法人展示批评家强大的批评力量,那么个人的人情和利益又算得了什么?时代的潮流又算得了什么?多年以前我也把批评的空洞归结为批评写作主体的人格问题。那时我还没有形成书法批评核心的价值观。在对书法批评逐渐深入思考中,才发现即使不带人情与利益的批评,若没有有思想、有力度的评说,它还是立不起它的高度。说到底只有一个原因,就是批评主体的孱弱、空虚、贫乏。如果批评主体坚实、宏阔、敏锐,那么无论用什么批评方法都能呈现出迷人的魅力。陈振濂睿智的雄辩、姜寿田理性的史观表达、朱以撒文化视角的言说、邱振中现代眼光下的形式分析,都散发出批评写作的力量。 经过多年观察,如果书法批评作者没有理解书法与人性、文化之间复杂的精神关联,仅仅抱着传统书法的史料寻章摘句,如果书法不与当代开放的文化视野联系起来,那么书法批评就没有当下性,作品与作者就同时会被机械的古典主义压制得没有一丝鲜活的当下精神,机械教条的传统理念会将书法视角禁锢起来。当代书法没有因为对传统的驻守变得更加深沉与厚重,反而会因为失去活生生的当代开放的文化情怀而变得枯竭。过往的经典作品里隐藏着动人的时代精神气象,而不是后一经典在多大程度上继承了前一经典的要素。实际上,每一次我们对经典作深度认识,都是因为我们有更细致的观察和更多的认识视角。这些视角不同于传统理念与认知。我们只在态度上尊重传统,无法找到更多挺进传统的途径,这是因为当代书法正面临着空前的精神荒芜。 书法批评这种致力于理解我们独有的民族精神内在性的工作,有时不是我们死守传统就能获得真正意义上的独特民族精神的,反而会因为死死地抱着标本似的形式传统主义,使得精神内在性枯竭而面临空前的荒芜。这种独特是与其他文化体验相比较而形成的深刻感受。书法批评不能只用老祖宗那个文化环境下的眼光。批评家首先要立足于当下,对当下的书法状况作出第一反应,说出自己的理解。所以书法批评写作更应该用开放的心态,进入内在精神的维度。书法批评是最新的书法创作的反映,需要敏锐的洞察眼光。我愿意在批评主体的构成上找寻近年来书法批评溃败的真实原因。
来源:《中国书画报》